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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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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伯就手取出一本辞海,查给我看。“……江苏省吴县之邓尉山,以多梅著名,花时香风十里,一望如雪,清苏抚宋荦题镌香雪海三字于支峰石上。” 我问:“香家是江苏人氏。” “正是。”赵世伯微笑。 “难怪。”我点点头,“她家里其他的人呢?” “俱不在香港。”赵世伯说,“事实上下星期我们与她有一个会要开。” “唷,赵世伯,”我笑,“早知当初贵公司要吸收我,我应当答应下来才是。” “现在也还不迟呀。”他打趣。 “是。”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可以出席做旁听生。 赵世伯欲言还休。 我问:“还有什么消息?” “我总是她的长辈,不便说她的是非,但听说她是香氏的外室所生,一直流落在外,争产业争了好一阵子才得到香港这个地盘,所以表现得很奇怪。” 呵,这很重要,这么说来,叮当说她心理变态是有点道理的。 我觉得收获已经很好,于是告辞。 赵翁再三挽留我,叫我与叮当去玩。 我诚心诚意地接受他的邀请。 我转头便去找赵三。 赵三真够朋友,一点架子也无,这个优点像足他父亲,但赵世伯到底已历尽沧桑,看破世事,返璞归真也不稀奇,赵三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样,太不容易。 他的办公室面积足有五十平方米,一个角落遍植花草,简直似一个小型温室。 我说:“谁都会羡慕这间办公室。” “是?一间变相监狱,设计得略为雅致,也值得羡慕?” “这是什么话?”我愕然。 “每早我准九时半到达这里,坐下来直到下午六时,这不是一所监狱,算什么?” 我释然,跟着温和地说:“赵三,你们家也算是城中首富之一,子孙八代都不必愁。” 赵三用双手支着下巴,“不做就难以维持这个地位,大雄,一旦失去财势的依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苦笑。 我下结论,“别人会,你不会,赵三,你是条好汉。” “大雄,大家硬碰硬追叮当,我未必输给你。”他忽然说。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谈到叮当。 我支吾,“多年前胜负已分,还说它作甚?” “不,真的,你我对胜负都看得很重。”他不肯移转话题,“我认识叮当在先,她应扶轮社之邀在午餐例会上讲述中国小说之起源及发展,初见不觉如何,扁扁一张面孔,似婴儿般黑发既浓且密,但她开始演说时我己为之神夺,座上诸世叔伯并没有专心听她的讲题,伊说到一半,不耐烦起来,用手指弹麦克风要求各位留神……”赵三嘴角的微笑渐渐凝住,“我想,呀,城里那么多女人,就数她有格。” 我点头附和,赵世伯也这么称赞叮当。 “但是她没有跟我,她说她不是受不了我,而是受不了我的生活方式。她酷爱自由,一个星期上三次大型舞会,与那些呆笨而跋扈的名流夫人打交道,她吃不消。” 我笑,典型的叮当。 “她的世界是美丽而广阔的,她能飞,我不会。”他用手掩住脸,“一个人的享受是有尽头的,她不贪钱。” “你几时成为诗人了?”我笑说,“别颓丧,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赵三,你如今拥有的,可不少哇。” 他不响。 “而且叮当的世界不易闯进去,”我说,“你好比一只骆驼,如何穿过针眼” 他也只好笑。 “听说——”我带人正题,“听说你与香氏有业务轇轕?” “香氏?呵是,香氏航运一支。” “你知道香雪海这个女人?” “自然,她是航业会议主席。” “她有多大年纪?” “噫,”赵三不大为然,“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你别误会。”我把来龙去脉说一遍。 “不稀奇。”赵三说,“这个女人非常古怪。” “她长得可漂亮?” “不漂亮。” 呵。 “香氏企业在金玻璃大厦顶楼,一列落地长窗,本来景色非常好,伊入主之后,竟叫人把窗全部封密,衬上黑丝绒幕帘,你说怪不怪?” 我喃喃地说:“香雪海。”拍一下大腿,“如果她是个美女,我可以原谅这一切。” 赵三说:“她与叮当完全两样,叮当是全光明面的,似朝曦,她却属于黑夜,透不出一丝亮光。”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说:“赵三,你是个坏透的诗人。” “下个星期我要去同她开会,每次都不欢而散。” “对了,我有一个要求。” “你对我有要求?”赵三大感诧异。 “是,下星期与香氏的会议,带我同去。” “不行,机密会议,如何可同外人前往?” 我冷笑。 “当初叫你加入我们组织,你又不肯。” 我冷笑得更大声,“自然,追不到叮当,巴不得有杀一杀情敌威风的机会,现在可得意了?” “你这个小人,”他微笑,“你以为我会受你激将之威胁?” 我摊摊手,“帮个忙。” “大雄,那女人隐隐透出无限诡秘,我老觉得接近她便浑身不舒服,你收一收你那好奇心,不去也罢。” “不,我一定要看清楚她的相貌。”我非常固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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