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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托你鸿福,已向公司报到,此行有功,可升一级。”

  “我才向母亲说耍搬回去。”

  “不为,你可以睡书房。”

  “不,我姐姐去上海做生意,家里少了人。”

  “都去上海?”翁戎说:“上海挤破了投机分子。”

  “可是上海一贯是东方巴黎,投机者的天堂。”

  翁戎笑了。

  “说一说,沪人与粤人有什么分别。”

  “那里,男女都有一双会笑的眼睛,皮肤白皙,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你说呢?”

  “晔。”

  “而且从不自以为是,心中想什么也不大让你知道,凡事可商量,永远有转安余地,你说,是不是无往而不利?”

  “哗。”

  “我们要学习的地方多着呢。”

  不为收拾衣物,来时一只手提包,去时也一只手提包。

  肩上挂着她的手提电脑。

  “真潇洒。”翁戎赞她。

  “这是讥笑我身无长物。”

  “今晚八,点金兰街滴滴金酒馆,介绍男人给你。”

  不为笑笑,走了。

  于忠艺却在楼下等她。

  “你怎么知道我立刻就走?”

  他笑笑不出声。

  “你知道我脾气。”

  他还是不出声。

  “我们回去吧,菜肉在车厢快晒熟。”

  到了家,不为仍然搬回自己房中。

  老父生前的房间正在刷油漆,拆除了屏风间隔、给占美他们做书房兼睡房,外婆置了簇新私人电脑给他们。

  这样慷慨,一定有孝顺儿孙。

  物理治疗师来了,帮伍太太运动手臂,她雪雪呼痛“哟哟哟,弯不过去了,病前也伸不到背去”

  大哥回家,一边喝冰冻啤酒一边口沫横飞说着他与朋友的计划书。

  吃过晚饭,不为抹上一点口红,出外赴约。

  她找到滴滴金酒馆。

  酒吧名字好听得没话说,装修却普通,气氛则非常好。

  翁戎穿着小背心,被大群男生包围,桌子上全是酒瓶。

  这些男人,只要女性愿意,立刻可以跟你回家。

  不知怎地,不为没走过去。

  她本来已觉得无趣,倘若还与他们厮混,更觉乏味,且对不起自己。

  翁戎没看见她。

  不为悄悄自原路离去。

  有人把车子驶过来,不为一看,笑了。

  “又是你?”

  “保姨叫我看你一人去了何处。”

  “你同保姨都决定自立门户,不必理我啦。”

  “你要当心自己,这个城市,千奇百怪,牛鬼蛇神。”

  不为没好气,“我在这里长大,我会不知?等于我叫你当心上海妖娆善变。”

  于忠艺笑笑。

  他们两人下车逛街。

  一路上酒吧林立,叫旧乡梦、夜上海、醉乡

  不为说:“这家好,这家叫烟如织。”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不为记得父亲生前健康的时候,常常吟这几句唐诗。

  那一代人怀念家乡,一时间不方便回去,后来通了关,可随意北上,他们又发觉,家乡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见了只有更加寂寞。

  不为对任何城市都一样看待,一个地方必须住久住熟才有感情。

  “就快回家了,很高兴吧。”

  “心中忐忑,巴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去,又会踌躇,倘若失败,可怎么办。”这是他第一次诉说心事。

  “无论如何是一种尝试。”

  他们看到露天咖啡座,不约而同坐下来。

  翁戎喜欢肉欲约会,吃、喝跳舞、身体接触——完全松弛不必用脑。

  不为热爱静静地与朋友说体己话,精神交流,互相安慰。

  不为叫了黑咖啡。

  他问她:“真羡慕全世界你都几乎跑遍,什么地方最难忘。”

  不为笑笑:“你喜欢的人在哪里,哪国最可爱。”

  他一怔。

  不为说:“以此类推凡是与好友一齐喝的,即是好酒,吃得开心,就是好菜,一家人共聚一堂,就是好屋,你说是不是?”

  于忠艺看看她很久“你与本市一般年轻女子的想法很不一样,是因为在外国的时间多?”

  不为把脸伸到他面前,笑笑说:“不,因为我天性聪颖。”

  于忠艺笑起来,真想伸手拉她脸颊。

  他低下头,不敢造次。

  不为说:“回去吧,明早要动身。”

  他点点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乘火车?飞机转瞬即到。”

  “保姨说,她南下时也是乘火车,想搭上一程回忆一下。”

  “你也很纵容她。”

  他笑“我们在广州逛几天才乘飞机。”

  “一路顺风。”

  “这是一路上的电话地址,这是安养院照片。”

  “叫什么名字?”那是一座红墙绿瓦的小洋房,前后花园,环境甚佳。

  “保艺安养院,已收了十名老人。”

  他们上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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