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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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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慰自己,吃顿饭而已,且莫去想它。 星期五来临,渐渐椅子变成针毡。 记起表姐说的故事来。 她在酒店做公关小姐,洋上司在她试用期百般挑剔,公然取笑,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在一个上午,那洋老头召她入房,同她说话。 他说:“虽然我是总经理,但令我满足的不是我的工作,而是在一些时候,床边的女郎拉住我,问:你真的要走了吗。” 表姐假装不懂。 一个月后她辞职。 那白发老头在一年后被调回纽约,但是表姐没有熬过那一年。 也不是每个人的上司是那样,但苏茜说得对,在一个女子的事业道路上,遇到三两个这样的人实不稀奇。 这是事业危机。 为什么不能好好把全付精神放在工作上呢。 我并没有打扮得花姿招展,但办公室里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事。 五点半一过,每个人都走了,单剩我同史篾夫。 他装模作样把透明片取出,逐张扬起来看,故意弄得我精神紧张。 我脑海中闪过四个字,猫玩老鼠。 要是他态度好些,这会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忽然说:“这些底片我从来没有见过,帮不了忙,我想我没必要留下。” 抓起手袋,跑出办公室。 并没有为自己骄傲,这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并不是冲动,但是现在的情况好比喉咙卡住一条大鱼骨剌,吞下,痛,拔出,更痛,两头不讨好,根本不知怎么做。 怎么把自己送上门去呢。 怎么做交易呢。 这也是一门艺术,别小觑这类女性。 周末在家休息,气也渐渐平下去。 希望史蔑夫也懂得收蓬,别逼急了我,上去告他。 星期一开早祷会,史蔑夫逐个伙计问有什么难题。 论到我,我屏息,大家也似在等好戏开场。 他问我:“星期五晚上你几点钟走?” 我一呆,“很早就走。” “我的问题是:几点钟?” “五时四十分。” 我无惧,何需惧?但听到其他人的窃笑声,耳朵不禁烧红。 “今夜你要挑好底片才准走。” 这根本是无理取闹,我淡然说好。 “王君今夜陪你。” 我对王君倒有点歉意,累了他。史蔑夫要惩罚的人,其实是我。 星期一,我服贴地同王君一齐开夜工,特地去买了啤酒饭盒子,陪他先打了底,听他吹牛达两小时,心想同事嘛,迁就也是应该的。 做到八点,已经妥当。 他说:“你先走一步,我十分钟后也跟着走。” 我拿起手袋,还没忘记说客气话,“你多多包涵。” 王君说:“什么话。” 这下妥当了吧,他职位比我低,我面子给得十足,况且,工作也已经做完。 史蔑夫再要挑剔,也得换个题目。 谁知第二天他又当看众人面说:“你昨天几点钟走?” 咦!这人到底有完没完? “八点半。” “王,你几点走?” 我简直不相信人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竟然答:“我十二点半才走。” 我不但不怒,反而笑出来,噫,公司楼下有签到簿子,但凡迟定要签名,我就是不相信这姓王的十二点半才走。 但随即我深觉悲哀,他陷害我,有他的苦衷吧,不然与我无怨无仇,何必这样做? 史蔑夫说:“你留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我说:“外头满桌的功夫等我做。” “不要紧张,阿张,阿陈,你们都愿意帮这位小姐忙,是不是?” 众人又一阵讪笑,讨上司欢喜。 他们出去了。 “小姐,”史蔑夫说:“生活不容易吧。” 他大抵要看我流泪吧。 “王讨不讨厌,像不像一条狗,你要不要我惩罚他?” 坏同心理变态是有分别的,史蔑夫早已发疯。 我不出声。 世界那么大,狗也有它生存的权利。 “好,好涵养,可惜除了我欣赏,没有人看得到,外头那些低级职员,反而会看你不起,欺侮你。” 我仍不作声。 他又问:“日本菜抑或法国菜?” 我温和的说:“我不饿。” 他很震惊。 这时案头的电话响,他一听,大约是大老板,立即挥手,令我出去,“走走,一会儿才叫你。” 你说,这种实况,叫坐在家中的太太用尽她们的想像力,想破了宝贵的脑袋,也想不出来吧。 我随即回到座位上,心中悲愤无法抑止。 从一数到一百,快,数,但没有用,想拿起电话找朋友诉苦,犹疑一下,拨给苏茜。 才听到她“喂”一声,眼泪已抢出来,连忙用手帕掩住,大堂中那么多人,何苦示弱。 “什么事?” “做不下去了。” “不要为一个人辞工,继续同他玩下去。” “我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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