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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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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之梦 闷死我了,闷死我了。 毕业回来,找到一份工作,做了五年整,间中虽然也放过假,升过职,但是天天开这辆小车子,走这条路,老是到同一间酒店的咖啡店吃早餐、上班、对着同样的文件、那班同事、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在同一个时间下班、开车回家、扭开电视,看新闻报告,喝一杯威士忌加冰。 我怕日久会发疯。 这样子因循的生活使我悲鸣,我不是不向往阳光空气玫瑰花,我梦想着与一个棕色皮肤、大眼睛的女郎跳舞至天明,我渴望,但是仍然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枯燥生涯,寂寞如沙漠。 周日早上简直不愿起来,一直躺到中午,胡乱做些东西吃,想出去看场两点半电影,毕竟挺不起劲来穿衣服开车子出去买票子,于是便专等晚报来看晚报。 巴不得到星期一。 几张唱片听得烂掉,电视节目厌透,中环那几个肯赴约的女郎也不能再吸引我。 我能做些什么? 有时候星期六下午逛街,一模一样的领带买了三条,心不在焉,不知所云。 在这个时候,我需要的是一片云彩,不必降临到我身上,能够在旁瞧瞧也是好的。 我的心飞到老远,到浅水湾滩头,远边的白浪缓缓卷上来,洁净的沙滩,碧蓝的天空,野火花烧满了树头,在去年夏天,我常到沙滩的东翼,在那里,几乎常常可以见到一个美女,独自坐在张帆布椅上晒太阳。 她有修长的腿,略为瘦削的腰身,穿比基尼,长发散开,在阳光下发出五色的光彩。 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她。 我并没有走向前去与她说话。 在那种轰烈的艳阳下,只要看到一个同道中人,已经心满意足,认不认识已不重要。 我不知过她有没有看到我的存在。 去年一年,我在这个不知名的女郎身上得到莫大的安慰。 她小小的红色泳衣给我带来欢愉。 夏去秋至,我在家瑟缩的时候,不是不后悔的,为什么不问她的名字呢?如果一直进行下去,或许可以发展到一齐在暖炉边读小说。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未尝不是一种奢侈,我做人永远带着傻气,干什么都讲究姿势。 为着表示自己不是急色鬼,不惜牺牲这个机会。 但凡牺牲,最大的代价是要人知道,现在我放弃也是白放弃,除却天边月,没人知道,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呆瓜。 今年夏天,不知道她还是否会去到沙滩,浅水湾酒店都要拆掉了,我再也不能够在游完泳到那宽大的露台,吃一客冰淇淋才回家。 去年常常在星期三上午去晒太阳,也曾受过嘲弄,姐姐就不信我一个人游泳。 “恐怕有人在等你吧。” 其实没有,要找亦不难,但确实是没有。 今年的夏天就快到了,我蠢蠢欲动。 公司还会准我告假吗?我还能在淡水湾滩头见到那个女郎吗?一切都令我兴奋。 我这个小人物,过着安定的生活,胸无大志,连老板的怒声都不能再令我心跳,但我渴望到那个白沙滩去寻求我夏日之梦。 我爱煞了那个环境。 与那个人。 为爱而爱了,我照照镜子,不相信自己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人士。这么天真。 才四月初,我已经翻出那些潜水工具,预备大展鸿图,都说我疯了。 如果再困在办公室内,我可不担保自己不疯。 那些女职员喋喋地讨论东家长西家短:陈太太不会做事,林小姐只会抛媚眼,老板如何不合理,别人多么幸运,她们的功夫又如何吃重等等,贤的全是自己,错的全属他人,生活实在痛苦…… 而男同事又专攻狗马经,赌得不亦乐乎,人生毫无宗旨。 我是寂寞的,不敢说自己曲高和寡,不过我确实不愿与他们来往,老板请吃饭,我总推搪身体诸多不便,藉故失踪,是以他们说我更年期。 后来得以升职,连自己都觉得诧异,怎么搞的,吹拍捧都不懂的人,居然高升,咦,皇天似乎尚有眼呢。 到了沙滩,心先一宽,四月初人少,等到放暑服,那还得了。 我没见到那个女孩。 也是意料中事。 人家也许转了工作,不能白天活动。 也许不再爱晒太阳。 也许我永远遇不见她了。 多么浪漫,人生的缩影,注定我们只在一个夏天见面,以后各奔东西。 一生中不知有多少偶遇,但她是这么美丽,因此我心荡漾,那小小的红色泳人,整个白色的滩头只余她一人…… 今天只有我一人。 我感慨了,多么快又一年。 我一次又一次的潜入水中,直至筋疲力倦,回到沙滩上躺下。 远处有一群非常非常年轻的孩子,约莫十五六岁,闹哄哄的听音乐、起舞、玩游戏,因人数不多,因此观望之余,有一阵可喜。 我在这个年纪在做什么? 努力读书。 我实在太用功太用功,不是念课本就是工作,错过了许多热闹盛事,天资不佳的孩子要出人头地,往往得花费太大的劲来追。 正像现在,为了一点点理想,我拒绝了城中不少可爱的女郎,在别人眼中看来,何曾不是一宗损失。 对我来说,也是损失。 那日我收拾回家,心中带着一丝悲凉的快感:意料中并没有想到会遇见她,心中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 姐姐坐在我客厅中吸烟,伊在吸烟时出奇的美,寂寥而高贵。 她缓缓喷出一口烟,问道:“你最近越来越钻牛角尖了。有很多事是不能想的,明白吗?” 我说:“我很不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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