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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是那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那日他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裤镶着黄色的皮边,一件小小的黄色皮背心。头发黑而且浓而且长,驯服的贴在他的额前耳角,他的浓眉大眼是惊心动魄的,眼睛炯炯有神,嘴角斜斜吊一枝烟,脸上出奇的瘦削,与强壮的身体是个对比。这样的不羁而美丽,任何有点自信的女人看见他,都忍不住要想:我要得到他,我要得到他!

  奇怪得很,费亚曼达站在他的身边,看上去与他却并不相配、应该是十分美丽的一对,而事实上却并不相配,因为费亚曼达有一份温柔与教养,在她的神情中透露出来,唐却没有,他完完全全是一个自私的、自我中心的男孩子,他十分的年轻,并没有看清楚他前面的路,他的视力欠佳。

  费亚曼达在那一刻是快乐的,她以最温柔的眼神来看着唐,唐却不知道,唐急着与他身边的人群说话,装手势,他在说意大利文。这小子是有一手的。但是费亚曼达可以爱他,她不该把灵魂也卖给他,不不,她不该把灵魂送给他,“送”也是不对的吧?他不见得会好好的保存它,不过是随意地塞在牛仔裤的某一角,牛仔裤送到洗衣店去了,说不定忘了取出来,洗个稀巴烂,所以咱们的小火焰走到哪里都魂飞魄散,心缺一块难再补。

  为什么每个人都得象我这个德性,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为什么?

  我心平气和下来。

  以后好一段日子过着安静的生活,我很寂寞,下雨的时候跑到圣母院去站好久。幸亏是在巴黎,房租解决之后,有钱没钱同样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从香舍丽榭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没话说。

  彼得说:“你在恋爱了,端木?”

  我反问:“我跟谁恋爱?恋爱要有对象?我的女孩子呢?”

  “是费亚曼达是不是?”他问。

  “别胡乱说,怎么可能。”我马上否认,“你别乱盖。”

  “我可以看得出来。”彼得说:“费亚曼达就是适合你这种类型的人,是不是?”

  “很多男人看不到她的气质。”

  彼得耸耸肩笑,“我不知道什么叫气质,太玄了,我看女人,只晓得看相貌与身裁,有些武侠小说作者,喜欢想到“剑气”,算了吧!”

  “你能说费亚曼达丑吗?”

  “不,不丑,坏就坏在这里,她很漂亮,所以唐让她跟着,要是她丑,倒可以过好阵子安静生活。”

  “是的,我从没有见过比她更机伶更可爱的女孩子,要是她心情好的时候,稍微胖一点……”

  “她越来越瘦了。”彼得说,“我昨日看见她。”

  “在哪里?”

  “在博物院,她只剩那么一点点,真是可怕,唐不知在骂她什么,她只是微笑。”

  一个人心死了的时候,那个人骂我,我也只会笑,既然费亚曼达的心已经死了,她人为什么还不走?

  彼得说:“这倒好,我会把话传出去,谁家妞要减肥,就去泡唐——‘唐氏减肥’,一定生意兴隆。”

  “你少开玩笑好不好?”我说。

  “我又怎么了?我只是惋惜,娶了费亚曼达又有什么丢脸呢?他以为在森林里晃,好花多得很吗?恐怕不见得呢。”

  她看见了我,非常高兴的向我打招呼,并且与我说话,她记得我,她是个好女孩子。

  她说:“我把那个气球带走了,可是第二天它还是死了,气球,它们永远活不长久。”

  “我明白。”我说:“所有美丽的东西都不长久。”

  “奇怪,”她看着我,“你明白了,但是唐不明白,唐常常说我有病、有点怪、可是你明白。”

  “他自己有病,他患了绝症,他的病叫无爱无心病。”

  “别咒他。”费亚曼达笑,“当然他有一颗心,大把的感情,可是他偏偏不爱我,你不知道他追求一个脱衣舞女的狂劲呢!”

  我倒抽一口冷气。

  “跟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好不好?”她问。

  “不不,我不属于你们,我到巴黎来是读书。”

  她耸耸肩。

  她当天穿了一件薄簿的芝士布衬衫,牛仔裤上面七八个口袋,破得不能再破,似乎是净用袋子缝缀起来的,斜斜戴一顶纸绒帽,活象小太妹,嘴巴里嚼着口香搪,偶而露出雪白的牙齿,雪白的牙齿!费亚曼达呵,你是大学生,你要自爱,火再好看,也是玩不得的,火是没有你份儿的,你又不是江湖买艺的人,何必跟他们混在一起,真的何必跟他们混在一起。

  有一种人是专门玩火玩蛇的,但是费亚曼达,你不是那种人。

  唐转过来,向她一招手,她毫不在意这种无礼轻蔑的举止,马上就跟他坐摩托车走了,她还是他的女人。只是她还爱他,他可以这样对她,她可以这样忍耐他。终有一日,当这一种疯狂的感情消失,她会发笑,然后掉头不顾而去,人生是这么长,人要在无奈中把时间打发掉。

  费亚曼达选择了她的方式,她的痛苦其实也就是她的快乐,我明白了,我实在不应该再替她担心。她既然是个大学生,她就应该懂得她在做些什么,有些人活得象一只蝴蝶,为什么不能够呢?

  “那是他的时间,他家的事,他若果认为不是在浪费,便不算浪费,你明白吗?”

  “他会后悔的,唐这个人。”

  “不”我摇头,“他根本没看懂费亚曼达,他怎么会后悔?一个人若不知道明珠是什么,而没有把明珠拾起来,算是损失吗?他并不懂得。”

  彼得又摇头,走了。

  我或者是在暗恋费亚曼达了,我不知道。她是那种看“小王子”的女孩子,活在一个并不比她自己大很多的世界里,我希望她有一日终于能适应下来。

  巴黎市中心并不大,但是我并不是时常出去逛。要打听费亚曼达的消息并不太难。只知道唐百般嘲弄地,她总是一笑置之,驱之不去。她的耐心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唐这种人没有思想,没有欣赏能力,没有感情,根本什么也没有,我痛恨这个人。我恨利用他人感情的人。看样子主动的决不是费亚曼达,但是上了手之后这样子利用她的恋情,未免实在过份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不可以这样。虽然费亚曼达心甘情愿在那里,是她活该,但是一个人对待另外一个人,是决不可以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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