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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志佳看向父亲,“爸,华自芳不是我的朋友。”

  佟青说:“但只有她愿意帮你。”

  志佳站起来,“爸,无论世人怎么看我,那不重要,即使我精神不正常,我是个令父亲失望的女儿,我却不觊觎你的财产。”

  她嫣然一笑,看向继母,“让你白担心一场了。”

  她再对她爸说:“我会叫你放心。”

  她保证。

  继母见无人与她争,不禁讪讪,坐倒在沙发里。

  佟青送女儿出去。

  “爸,你有没有付华自芳费用?”

  佟父点点头。

  华自芳真是个优秀的机会主义者,她辜负了她的芳名,她的所作所为竟是如此庸俗。

  志佳当下向继母那边呶呶嘴,“回去陪她吧!”

  谁知佟父却说:“我现在不怕她了。”

  “什么?”

  “我已一无所有,一切归她,我还怕什么?”

  志佳见父亲讲得这样滑稽,不禁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十分凄凉。

  原来佟志佳是那么不堪的一个人。

  她跑到小郭先生处诉苦。

  这时,真相已差不多大白,佟志佳比较有闲心观察环境,说也奇怪,她发觉小郭侦探社像所心理医生治疗所。

  客人来了,坐下,诉苦,一个走了,轮到下一个,排队似的。

  这次,先佟志佳而至的,是一个美艳女郎。

  那女郎戴一顶极之别致的帽子,它设计成一只舢舨模样,一张鱼网自船身垂下,刚好成为帽子的网纱。

  那双美目在网下充满幽怨。

  她是上一个,此刻轮到佟志佳。

  志佳问:“那样美,也有烦恼?”

  “佟小姐,美人也是人。”

  “烦也值得,不美更烦。”

  “你今日特选烦恼是哪一款?”

  “原来,我过去真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人。”

  “对自己别那么苛刻,”小郭挺会安慰人,“也许有人逼狗跳墙。”

  志佳悻悻地抬起头,“谢谢你。”

  “有幸有不幸,最幸运是做太平犬。”

  小郭先生永远有诉不尽的哲理,一桌一椅,芝麻绿豆,都能引起他的感慨。

  志佳说:“即使为势所逼,或是有人硬是要和我过不去,而我为此屈服了,做出失策之事,也是我的错,也不值得原谅。”

  “哗,没想到你是圣贤人。”

  “有人在不得意的情况下做了汉奸,你会原谅他吗?”

  小郭故意打岔,“我以为你出生时抗战早已结束。”

  志佳叹口气,“好好好,那不过是一个比喻,但,纵火伤人又怎么说?”

  小郭慢条斯理地说:“那件事,我调查过。”

  志佳绝望地问:“我放火烧的是什么屋子什么人?”

  “那是你的公寓你的孩子。”

  志佳悸动。

  她张大了嘴,唇齿颤抖,额角冒出来的是油不是汗。

  什么人会那么做?

  假如那是她的友人,她会很不齿地教训道:要死要疯要贱悉听尊便,把孩子先交出来,社会自然会培训他成人。

  半晌,佟志佳听见自己如离了水的金鱼般喘气,噗哧噗哧,在为生命挣扎。

  她伸手掩住嘴巴,但是那股气转到她鼻子里去了,呼噜呼噜,听上去更突兀。

  志佳的眼泪涌出来。

  小郭给她一杯开水一颗药丸。

  志佳不顾一切就吞下去。

  又过一会儿,她心情略为好过。

  小郭说:“事故并不严重,没有人受伤,不过窗幔烧着半截,你与孩子都受到极大惊恐,稍后应佳均破门而入,母女一起送院,未有报案,警方没有记录。”

  佟志佳在心中叫:那不是我,那怎么会是我,那不可能是我。

  佟志佳是那么自私自利自爱的一个人,连熟不透的肉类都不肯食用,怎么会拿生命做赌注。

  不不不,有人陷害佟志佳,创作这样一个无耻的故事来打击她。

  “孩子比母亲先苏醒,当时她只有十个月大。”

  志佳苍白着脸,“那不是我,那绝对不是我。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面孔一丝血色也无,渐渐由白转为青,青又转为灰,她斥责小郭:“没有这种事,根本没有这种事,我一向爱小孩,我最尊重幼儿……”声音像破锣般沙哑。

  志佳吓一跳,又掩住了喉咙。

  她混身发抖。

  小郭说下去:“应佳均把女儿领了回家,告假一年,在家育婴,在这段期间,他与华自芳结婚,但于同年,与华自芳分居,猜想是,他已不能爱别人。”

  佟志佳木着一张脸。

  “那是故事的全部。”

  “不,”志佳摇头,苦苦哀求,“还有,一定还有。”

  “还有?对,你在医院醒来,由令堂接返家中,从此以后,你没有再提应佳均、应彤,以及华自芳这三个人。”

  志佳摸摸已经没有知觉一片冰冷的面孔。

  “众人都猜想你故意不想再提旧事,愿意重新做人,也觉得那是惟一的做法,也接受下来。”

  佟志佳不住同自己说:这是一个难得凄怨动人的故事,但不应硬插在她身上。

  她至平和和退让不过,男友一声不响变了心,她都可以听其自然,她佟志佳甚至没有去审问仓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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