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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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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丹,我开始相信人同人之间,即使是父子、母女、弟兄、姐妹,也讲究缘分,但爱恶之余,可否也论及责任。” “心扉,我对她的责任已尽,因我的缘故,她这一两年的生活总算过得丰盛,一样不缺,此刻躺在私家医院一级病房里,或许医不好病,却不用吃不必要苦头,我并无内疚。” 这次,心扉没有再回信。 罗伦斯前来送她上飞机。 “这是你那边的地址,届时有人接你前往,记住事事小心。” 守丹双目一直凝视远方。 “侯书苓忙于公事,他祝你顺风。” 守丹收回目光,“我并非等他。” 罗伦斯忍不住揶揄她:“那么,你必定是在等你母亲。” 守丹轻轻回答:“我希望我等得到爸爸前来。” 但是父亲已经在多年多年之前离开她。 在她漫长苦涩的青春期,父亲一次也未曾入梦,他不知有否偷偷来看她,暗中替她打气,“熬下去,丹丹,熬下去。” 爸爸生前从未想过他的小公主会要熬苦,而且苦了那么多年。 守丹抬起头,“我要走了。” 这还是守丹第一次乘飞机,头等舱里各式新鲜事物却未引起她的好奇,她又一次成功地把自己与环境隔开来,很快地睡着了。 到醒来才发觉困到极点,于是再合上眼,一直到飞机降落,已是另外一个国家,另一种时间。 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海关,看到大堂中有人用双手拉着横额“接粱守丹”,守丹知道这便是侯书苓派来的人,他的前妻们讲得一点不错,侯书苓的确是个好人,许多男性对现役妻室还不及侯书苓对前妻来得周到。 守丹已把自己当作侯书苓的前妻。 她迎向那个人,说:“我便是梁守丹。” 守丹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只见他穿着便服球鞋。 她起了疑心,“我是梁守丹。”她重复一遍。 那人缓缓放下布额,“守丹”。 守丹睁大眼睛。 “守丹,我是于新生。” 忽然之间,守丹泪盈于睫,“我知道你是于新生,你是怎么来的?” “一位侯先生通知我来接飞机,我还以为有人搞笑捣蛋,后来他连接三天给我电话,我就想,即使有人愚弄我,也不过是浪费三两个小时而已,于是赶了来。” 守丹哑口无言。 “那位侯先生是什么人?” 守丹只是呆呆地看着于新生。 “管它呢,只要接到你就好了,侯君说你会在麻省升学,正好杜格拉斯学院就在理工学院毗邻。” 说到一半,才发觉守丹的思潮已飞出去老远,不像在听他说话,故笑着叫她:“守丹,回来,回来。” “心扉,侯书苓都替我设想好了,能对女性这样温柔体贴,真是难得的,或许真的应当同他结婚。他的出现,似纯为救我出苦海,但开头我不知道结局会这样好,我还以为我将终身成为侯家的婢妾。” 于新生没有问及梁守丹的过去。 他说:“你知道什么叫作恍如隔世?那天在飞机场看到你的脸就是了,谁还关心过去两年间的事,我不如掌握未来那几年是正经。” 守丹便没有再提。 “心扉,我已开始新生活,现在,除了写信给你,我还写信给侯书苓。” 罗伦斯洛打电话过来给守丹,笑道:“那些中文信是你写给侯书苓的?拜托拜托,下次用英文,我忘了原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侯书苓看不懂中文,他自幼学的是英语同法文。” 啊,身为他妻子都不知道这个事实。 “他收到信便叫我拿到外头翻译社当机密文件翻出来。小姐,我已经够忙,还拜托你体贴我。” 守丹说:“阿洛,现在你眼中没有我了,人一走,茶便凉。” “守丹,好消息,离婚申请已经办出来了。” 守丹沉默,过一刻问:“我们结婚有多久?” “一年零二十三天。” “那么久了。” “守丹,我想你回来一次,在离婚书上签个字,同时,也看看你母亲。” “呵,”守丹揶揄,“一举数得。” “守丹,她不行了。” “你们那边天气好吗?我们这里下大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猜想天堂就是这个模样。” “守丹——” “阿洛,你是真为我好吧,相信在你过身之后,灵魂仍会归来,在我身边提醒我,‘守丹,这样做,守丹,那样做’。” 罗伦斯洛啼笑皆非,过一阵子悲凉地说:“狗咬吕洞宾。” 守丹便叹息,“来了,来了,稍不如意,便将人比作狗,惯技。” 罗伦斯恼羞成怒,“我下个月便告老还乡,你到底回不回来同我道别?” 守丹吃一惊,“你退休?” “梁小姐,你太健忘,我早就同你提过。” 守丹呆呆地,“你好像答应做到我二十一岁。” “我从没那样说过。” “阿洛,不要走可不可以。” “相信你也乐于看到我成家立室,出去做点小生意吧。守丹,我已年近四十,不能再打躬作揖‘老板是是是’了,总得当机立断。” “我不要听。” “明天会有人送上飞机票。” “我不会回来。” “守丹,我只是侯书苓一个卑微的手下,没有办法勉强你,再见。”很明显,他是赌气了。 那一天,守丹如常地写笔记,看参考书,傍晚见到于新生,她说:“我有事得回家三两天。” “不要我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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