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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连忙站起来,一转头,呆在那里。

  真是五雷轰顶一般,聪慧拖着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正是我在花园中对着大吹法螺的中年人。

  我觉得恐怖,无地自容,连脖子都涨红。想到我适才说过的话,心突突地跳。我当然知道他是今夜的客人之一,却没想到他就是勖某人。

  聪慧一直说她父亲年纪比她母亲大好一截,我以为勖某是白发萧萧的老翁,谁知跑出来这个潇洒的壮年人。

  地洞,哪里有地洞可以钻进去?

  只听见勖某微笑说:“刚才我已经见过姜小姐。”

  我在心中呻吟一声,这老奸巨猾。我怕我头顶会冒出一车青烟昏过去,但我尽量镇静下来,坐好,其余的时间再也没有说话。

  勖某就坐在我正对面,我脸色转得雪白,食而不知其味,勖聪恕一直埋怨白酒不够水果味,鱼太老,蔬菜太烂,我巴不得可以匆匆忙忙吃完走人。

  这个故事是告诉我话实在是不能多说,酒不能多喝。但既然已经酒后失言,也不妨开怀大饮。

  我喝得很多。勖聪恕说:“你的酒量真好。”

  其实我已经差不多,身子摇摇晃晃,有人说句什么半幽默的话,我便咕咕地笑。

  散席时我立刻对聪慧说:“我要走了。”

  “我们还要到图书室去喝咖啡,你怎么走了?”聪慧不肯放我,“还没跳舞呢。”

  宋家明说:“她疲倦了,让聪恕送她。”

  聪慧说:“可是聪恕又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家明说道:“有司机,来,姜小姐,请这边。”

  我还得说些场面话:“我祝你们永远快乐。”

  聪慧说:“谢谢你,谢谢。”她紧握我的手,然后低声问:“你没事吧?”

  “没有,你放心。”

  宋家明送我到门口。他很和善,一直扶着我左手。

  被风一吹,我醒了一半,也没有什么后悔。多年之前,我也常喝得半醉,那时扶我的,是我爱的男孩子——我真不明白,短短二十一年间,我竟可以有那么多的伤心史——幸亏我如果觉得没安全感是不会喝醉的。

  勖家的车子停在我们面前。我听到宋家明惊异地说:“勖先生。”

  是勖聪慧他们的父亲,他开着车子前来。

  他推开车门说:“请姜小姐进来,我送姜小姐。”

  我只好上车。

  车门被关上,车内一片静寂。我把头枕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车驶出一段路,他才开口,“我叫勖存姿。”

  我疲倦地说:“你好,勖老先生。”

  “是不是你不愉快?实在对不起。”

  “不不,是我自己蠢钝。”

  “你并没做错什么。”

  “我与我的大嘴巴。”我没有张开眼睛。

  他轻笑。

  我仍然觉得他是个说话的好对象,虽然他太洞悉一切内情。我不会原谅他令我如此出丑。

  “我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你并没说错什么,我刚想介绍自己,你已经站起来走开,我根本没时间。”

  我睁开眼睛,“什么?你不认为我离谱?”

  “直爽的年轻人永远受我欢迎。我在席间发觉你很不开心,所以借机会送你回家,叫你振作点。”

  我看着他:“你的意思——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他问。

  “你真开通。”我又闭上眼睛,我觉得好过得多,但又不放心,“你忘了我说过些什么吧?”

  “我记得每一只字,但我不介意——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谢谢。”我吁出一口气。

  “你的家到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奇问。

  “呀,这是一个秘密。”

  聪恕与聪慧的脸盘与笑容都像他。

  “再见。”我推开车门。

  “几时?”他问。

  我回转头,“什么?”

  “你说‘再见’,我问‘几时再见’。”他说道。

  我的酒完全醒了。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是。”他微笑。

  我再问一次:“你说,你要再见我?”

  “为什么不?我太老了吗?”他有那份诚意。

  “当然不!但是——”

  “但是什么?”

  我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几时有空?”他打铁趁热。

  我睁大着眼,心狂跳。

  “明天下午两点。”他说,“我的车停在这里,OK?”

  我呆子似地点头。

  “你上楼去吧,好好地睡一觉,明天见。”他又微微笑。

  我转身,腾云驾雾似地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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