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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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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沉默,但是她已经知道他经不起考验。然,试炼是残忍的,对尚知不公平,但她多么希望他是可仰望的强者。 “宜室,这份工作也还是暂时性的,只做一个学期。” 怎么忽然都变成活一天算一天了。 “只得先去了再说。”尚知叹一口气。 他松了领带,像是很累很累,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宜室忽然看见他头顶有一簇白发,这是几时生出来的,怎么她从前一直没有发觉。 不会是油灰吧,她过去拨动一下,不,是货真价实的白发。 尚知动了一动,他是那样疲倦,不消一分钟就睡着了,这是不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法? 宜室扪心自问:没有逼得他太厉害吧。但是,这半年来,她比他更吃苦更不讨好,又怎么说。 晚上,宜室为了对尚知的好消息表示兴趣,问道:“薪酬怎么样?” “两万。” 宜室一怔,“这么多?”算一算港币,是十二万,不会吧。 尚知苦笑,“是年薪两万。” 宜室张大嘴,“你开玩笑。” “我没有。” “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何必细究。” “尚知,我不允许你委曲求全,宁可不卖,不可贱卖。”她霍地站起来。 “宜室,我已经尽了所能,请不要再节外生枝。” 宜室缄默。 这算是好消息?骑驴寻马在现今商业社会是下下之策,一骑上了驴背,全世界的人就当你是骑驴的胚子,一辈子都下不来,一生都不用想碰骏马的鞍。 情愿静心等候一个好机会。 没到异乡心已经怯了,慌慌张张把这样低三下四的差使都接下来。 宜室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量尚知也不要听。 她仍睡在书房,自由自在,到清晨两点才熄灯就寝,如做独身女。 也像独身时一样,因前途未卜,心有点酸酸的。 动身前两日,宜室带着小琴到置地广场去吃茶。 这个空气调节名牌密布的商场是本市小布尔乔亚最最依恋之地,仍然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谁会在乎李氏四口离不离开。宜室惆怅得说不出话来。 小琴说:“爸爸不敢告诉祖母我们一去不回头。” “我们会回来的。”起码一年一度。 “我觉得爸爸不愿走,”小琴略为不安,“是不是纯为我们的前途着想?依莉莎伯的母亲天天说移民是为孩子。” 宜室喝一口黑啤酒,刚在斟酌字句,小琴又说:“妈妈最近很少说话。” 宜室只得苦笑。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带走家私杂物用品,大部分都旧了,任得亲友来取走,也不去劳动货运公司,由尚知自己动手,装了十来个盆子,存在父母家,等到有地址,才付邮寄出。 宜室长了这么大,才明白什么叫收拾细软。她对尚知说:“经过这一役,心中坦荡荡一片空明,原来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将来大去,丢弃皮囊,过程想必也是这样。” 尚知没有回答。 宜室已经习惯自说自话。 在飞机舱内,一家四口蜷缩在一起,宜室觉得人同一窝小老鼠没有什么分别,小琴的头靠在父亲肩上,瑟瑟搭在母亲大腿上睡。 宜室想到她母亲说过上百次的故事:“你外婆到火车站来送行,我讶异道母亲你来做啥,我到那边去去就来。你外婆微笑道这下一去可难见面了。我当时还不相信,谁知一别竟成永诀。” 下了飞机经通道进移民局,宜堂问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怎么扶老携幼的跑到这里来了? 也来不及深思,尚知小跑步似抱着瑟瑟去排了个头位,转身唤她,“宜室,快。” 人龙中其他人等看上去均神情轻松,宜室低下头,她闻说过关时千万不要与人打招呼,否则该人的行李出了纰漏,连带阁下的箱子都逐寸逐格的搜,但宜室低头还不是为着这个,她知道她有多憔悴。 出了飞机场,在计程车上坐好,尚知才说:“真幸运,行李全没打开。” “嗳,原来估计起码要两个钟头,现在三刻钟就出来了。” “人龙里你有没有看见林太太?” “没有。” “她气色甚好。” 宜室脱口说:“人家一向乘头等,脚也伸得直一点,不伤元气。” “我们也一样平安抵达呀。” 宜室伸手过去,“是的。” 小琴转头过来说:“妈妈你看天气多好街道多么干净。”她用的是发音标准的英语。 宜室仍然觉得脚踏浮云。 抵达酒店去取房间,柜台的服务员劈头便说:“才八点哪,你们来早了,房间还没整理好,我们交房间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宜室有她的牛脾气:“叫你经理出来。” “叫谁都不管用。” “我只叫你经理。” 尚知过来说:“小姐,两个孩子经过长途飞机都累极了,我们付多半日房租如何?” 服务员瞪他一眼:“你何不早说。” 行李马上送上楼,门匙立刻到手。 两间双人房打通给他们用,尚知急忙安排瑟瑟睡下,小琴站在露台看风景,宜室匆匆洗一把脸,听见小琴问:“那是史丹利公园?”下了飞机,她没有再讲中文。 “我累坏了。”宜室说。 尚知说:“与旅行完全不同滋味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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