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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其中有不少是晚装鞋,不能不备,但穿的次数不多,簇新,款式已经不流行,白扔在那里蒙尘。

  每个晚上,宜室有条有理的收拾一个小时,到周末抽空亲自送到慈善机关。

  尚知说:“这么快已经做起来了。”

  宜室对他的置评不予置评。

  每丢弃一件东西,都要下一次狠心。

  一日,瑟瑟陪她折叠衣服,问:“这件好大的裙子,是你的吗?”

  “是我的孕妇服,怀小琴的时候穿过,怀你的时候再穿。”

  瑟瑟顿时不服气:“我一向要穿姐姐旧衣服,没想到在妈妈肚子里,也一样穿姐姐着过的衣服。”

  宜室笑作一团。

  “妈妈,这件衣服,不要送人好不好。”

  宜室讶异,“为什么。”

  “一送人,妈妈就忘记怀育我们的情形了。”

  “怎么会。”

  “不会也已失去证据。”

  小小年纪的瑟瑟说话有许多哲学,令宜室费煞思量。

  宜室向瑟瑟解释,“带在身边也没用。”

  没想到瑟瑟反问;“难道除出书包与校服,什么都没用?”

  宜室也有点糊涂,她只觉得许多爱与恨都似没了着落,本来应当扑上去同继母好好理论,把过去恩怨统统数清楚,但一想到迟早要离开这块地这些人,忽然手足无措,反应失常迟钝。

  看在旁人眼中,只道汤宜室忠厚纯良。

  那堆过时的孕妇服,还是送出去了。

  也许是宜室多心,但是她仿佛觉得把一部分记忆也送走,点点滴滴加在一起,到最后,抵达加拿大温哥华市的,可能只是汤宜室的一具躯壳。

  最刺激的一回,是打开一只饼干锡罐,取出一对小小穿着新郎新娘礼服的人型。

  “这是什么?”瑟瑟从来没有见过。

  小琴兴奋的说:“我知道,是结婚蛋糕上的装饰品!”

  “对,”尚知笑,“正是你父母的结婚蛋糕。”

  瑟瑟问:“那时我与姐姐出生没有?”

  “呵呵呵,”尚知看妻子一眼,“非礼勿问,我与你母亲克已复礼,婚后足足一年,你姐姐才生下来”

  宜室说:“无论怎么样,这件废物我决定带走。”

  尚知吁出一口气,“人类真是奇怪,”他也发觉了,“自恋成狂,一切同自身过去有关的一草一木,都当作宝贝,可见自视有多高。”

  “李知,”宜室说,“还没轮到你那些图章石头印泥盒子邮票本子呢,别嘴硬了。”

  尚知连忙噤声。

  “限你们各人在四个星期内列清单子,好让我做总会计。”

  “太苛限了,三个月差不多。”尚知叫苦。

  “我整个房间里一切都要。”小琴最干脆。

  “那匹摇摇马是否借给表弟,要向他拿回来。”瑟瑟说。

  宜室叹口气,“我有种感觉也许我们永远走不成。”

  验眼时他们才发现小琴有两百多度近视。而尚知一时嘴快,把七岁时患过肠热的病历都告诉看护。医生很不客气的对宜室说:“整形美容也是一项手术。”意思是请从实招来。

  一切一切,都叫李家筋疲力倦。

  小琴问母亲:“下一步是什么?”

  “都做完了,现在单是等入境证就行。”

  一家四口恍然若失,有种反高潮的失落感,所有的节目都表演完毕?那,空出来的时间怎么办。

  尚知鼓励两个女儿:“你们的清单还没有交出来。”

  “该去订飞机票了。”宜室说。”

  小琴略觉宽慰,“找学校。”

  宜室说:“看房子。”

  尚知作出总结,“所以,好戏才刚刚开场。”

  太热闹了,宜室怕她吃不消,要精神崩溃。

  百上加斤,她还要如常上班。

  星期日更得拉大队往广东茶楼与亲友聚会。

  琴瑟她们挺不喜欢这种场合,坐着静静不动,冷眼旁观,表弟妹喧哗在地上打滚追逐吵闹。

  兼承母系遗传,她俩情愿到咖啡室喝巧克力冰淇淋梳打。

  一位表亲笑问;“你们几时逃难?”

  宜室假装聋子双耳,“这只合桃酥倒很好吃。”

  “我们决定不走了,要走也走得成,前几个月哪,凡有身分证,都获批准移民加拿大。”

  “怕什么怕得那么厉害?”有位太太问宜室。

  宜室取起茶壶,逐位添茶侍候,始终维持笑容,唉,能应付那一百几十位同事,就能敷衍这群太太奶奶。

  一顿茶下来,比打仗还累。

  小琴说:“我觉得好像有人讽刺我们。”

  “是吗,亲戚间若果停止冷嘲热讽,就显得生疏了。”宜室笑。

  “我结婚要挑个没有亲戚的男人。”小琴生气。

  “听见没有李尚知,女儿比我有精慧得多了。”

  李尚知苦笑。

  他的海外教席仍无下落。

  宜室好像从头到尾没有为他未来的职业担心过。她决定提早退休,也下意识鼓励尚知作随从。

  尚知听见宜室临睡前朗诵名句:“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她立定决心要说服自己。

  女性勇敢起来真是可圈可点。

  尚知扪心自问,要他带头办这件复杂的大事,可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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