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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办公室里,庄安妮在吐苦水:“……本来每星期总有三五个人上来看房子,现在?吹西北风,鬼影都没有一只。”

  一叶知秋。

  贾姬说:“你看市场多敏感。”

  “价钱压低些,怕没问题。”

  “咄,真是风凉话,你肯把房子送出去,更不愁没人要。”

  想了一想,贾姬问:“你呢,几时去见夷国代表?”

  “下个月初。”

  “这么快?”

  “嗳,都说六个月内可以动身的都有。”

  “匆匆忙忙,怕有许多事来不及部署。”

  “可惜不由我们作主。”

  “你那种口气像形容逃难。”

  “是有那种味道不是。”

  办公桌上电话铃响,庄安妮经过,提高声音,“别尽挂住聊天,听听电话!”

  宜室苦笑。

  唉,心情不好,迁怒于人。宜室并不指望有一日可以向上司学习,她只希望有一日不爱接电话时可以拒绝听电话。

  他们一家习惯早睡。

  十一点对李宅来说可以算是半夜三更。

  宜室伏在大床上,听无线电喃喃唱慢板子情歌,心想辛劳半辈子,才赚得丁点享受,除非阎罗王来叫,否则,她不起来就是不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电话铃大作。

  “别去听,”她说:“惩罚这种不识相的人。”

  但尚知怕他父母有要紧事。

  “找你。”他对宜室说。

  “我不在。”

  尚知笑,“你在何处?”

  “我已化为蔷薇色泡沫,消失在鱼肚白的天空中。”

  “美极了,快听电话。”

  宜室无奈地接过话筒:“喂,哪一位。”

  “宜室。”

  这声有好熟。宜室侧耳思索,人脑最大优点,是可以抽查储藏资料,不必按次序搜索,电光石火间,她已认出声音的主人。

  宜室自床上跳起来。

  但她维持缄默。

  “你不认得我了?”对方有点苦涩,“宜室,我是英世保。”

  “哦认得认得,”越是这样说,越显得没有印象,“好吗,许久不见。”

  越是客气,越是显得没有诚意,宜室做得好极了。

  “宜家并没有把你家电话告诉我,我的一个助手,叫白重恩,她与我说起……”

  “啊白小姐的确是宜家的朋友。”

  英世保实在忍不住,“宜室,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是谁?”

  “我记得当然记得。”

  “你可收到我的信?”

  “收到,谢谢你的问候。”

  英世保兴致索然,“打扰你了,宜室。”他已肯定她对他这个人全然没有概念,“我们改天再谈。”

  “好的,改天喝茶。”

  “宜室,我住在温哥华亚勃尼街。”他生气了。

  宜室不出声。

  他嗒一声挂上线。

  宜室一手是汗。

  “谁?”尚知问。

  “他说他是我朋友。”宜室扮得若无其事。

  尚知不在意,“听你口气,仿佛不知道他是谁。”

  “我记性的确差得不像话,几次三番忘记带锁匙,掉了眼镜,不见钱包。”

  “宜室,不要紧张,船到桥头自然直。”

  “尚知,不知怎地,我心彷徨。”

  “宜室——”

  尚知刚要安慰娇妻,那边厢两个女儿却闯进房来,小琴控诉:“你看,妈妈,这条玻璃珠竟叫瑟瑟扯断,掉得一地都是,再也拣不起来。”

  小琴双手捧着散开的珠子迎光一闪,像眼泪。

  瑟瑟争着为自己辩护,跳上床,躲进母亲被窝,“我没有我没有我只不过拿来看看。”

  小琴恨极了,把手上的珠子用力掷向妹妹,“你非得破坏一切不甘心。”

  玻璃珠子滚在地下,失散在床底柜角,宜室木着一张脸。这一场话剧,更把她此刻的心情破坏得淋漓尽致。

  宜室不得不撑起来主持公道:“瑟瑟,你跟爸爸到书房去,爸爸有话同你说。”

  尚知把小女儿挟在腋下出房。

  宜室又说:“小琴你过来。”

  小琴坐在床沿,她又不知道怎么样教训她才好。

  过半晌,宜室疲倦的说:“别哭了,将来要哭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她长叹一声。

  小琴不肯罢休,别转身子。

  宜室拉开抽屉,取出她自己的珍珠项链,交给女儿,“喏,给你更好的。”

  小琴接过项链,戴上、照照镜子,一声不响的出去。

  宜室熄掉灯,稍后尚知进来,她没有再与他说话。

  宜室的心情一直没有恢复。

  下班回来,沉默寡言。

  她听见尚知乘机教训琴瑟两女:“妈妈对你们失望,很不快乐。”

  瑟瑟本来小小的面孔更加似缩小一个号码,怯怯地,但仍然倔强,辩曰:“以前我们也常常吵架。”

  她们的父亲打蛇随棍上:“妈妈的忍耐力有个限度。”

  宜室忙着准备各种文件的真本,又拨电话给有经验的亲友,打听会见时需要回答些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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