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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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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他嘴里不提,仍然看得出来。” “如此你真是明知故犯。” “我会得收放自如。” “但愿如此。” 春夏天过后,秋天来到,树上柔柔结着果子,尤其是苹果,李子,杏子,更多至随搞随吃,我最喜秋天。 我的论文快要完成,导师安排我面试的时间。 史密夫问:“你会不会留下来?” “是不是要赶走我?” “不敢不敢。大概你要回去了吧。” “杜邦化工厂在新加坡分厂对我有意思。”书中自有黄金屋。 “真有你的。” 我笑笑。 是的,仿佛有大把前途在我面前,领文凭、找工作,锦绣前程。 但我寂寞,寂寞自心中发出来,无法抑止。 有时候放学,仰头看碧蓝的苍穹,有种非常悲凉的感觉。喜乐有谁知道? 那日回宿舍,王玫在门口等我。 她瘦许多,圆面孔变了长面孔。 “姚,见到你真好。”她上来,“我有事同你商量。” “什么事?”我问:“慢慢说。” 我与她在会客室坐下。 “我想回到阮的身边去?”她用手掩住面孔。 “啊。”我一怔,为什么同我商量? “但我怕阮不接受我,”她哭泣,“他恨我,我知道。” “发生什么事?”我问。 “我与朋友……闹翻了,想想只有阮对我最好。” 我叹口气,“你们仍然是朋友,是不是?我想他不会给你白眼。”我安慰她。 “是吗?”她用手帕擦眼泪,“你认为我尚有希望?我太胡涂,一时贪玩,放弃学业不要紧,连他都得罪了。”又哭泣起来。 我心中踌躇,若果我没有猜错,王玫其实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子,她分明是听到我与阮有来往,故此跑到我面前来哭诉,给我一个预告:她要收回阮氏了。 我淡淡的说:“你们的交情非同小可,你尽管约他出来,同他把话说明好了。” “你认为可以?”她看着我。 “如果我是你,我会那么做。”我微笑。 她迅速站起来,“那么我马上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她几乎是奔走着去的。 他们会不会破镜重圆? 表面来说,一切似乎与我无关,王玫与阮假使和好如初,我所损失的不过是一个朋友。王玫不是笨人,她一定会令阮同我疏远。一山不能藏二虎,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即使是普通朋友也不行。 阮会不会回心转意?可能性很大,他们毕竟认识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我沉着,一点表示都没有,照旧到实验室去。 像我这种性格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生活的节奏是完全不受影响的,我必需要控制自己,可以让人知道的,才让人知道,该守秘的,三缄其口。 在面试那一日,我隔夜便准备好衣服:是一套法国制天蓝的裙子套装,配黑色漆皮鞋及手袋,这套衣裳因为富朝气够精神以及端庄的缘故,最适合面试见工用,万试万灵,我们首先要卖的,便是外表。 穿上衣服,自觉十分登样,加上熟习题目,看来十拿九稳!一切进行顺利。 直至落得楼来,才发觉脚上穿的是拖鞋一双。 我惊呼一声,连忙上楼去换鞋子,在床沿怔怔的呆想:怎么一回事?为何精神恍惚? 但是我已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连忙抢出门外去。 几位考官非常和蔼,我的成绩斐然。 他们都说:“这么年轻……” “研究的问题多有意思。” “难怪杜邦看上了她……”等等。 成绩一星期后通过。 回到宿舍,我松口气,倒在床上,不能动弹。 阮已有十来天没找我。也罢,反正我在半年内便要离开这里,多个朋友多个挂虑。 论文已经请人打出来,拿去精装订装,这一切都要化钱。 在扉页我并没有把它献给谁。 父母一向不赞成我念到博士,而我又没有爱人。 拿在手中重叠叠的,这便是我寒窗十载的成果。 我深深叹息一声。 史密夫向我拿一本,我拒绝,“化工学院会得永久存一本,你去借来看也就是了,我不喜把作品乱送人,你略翻一下,也不过是丢开手算数,一本书成本不轻,我任何人不送。” 他骂我为绝情之人。 多情反被无情恼。最重情的人才不把感情友情四出滥派,他懂得什么。 阮一直没有来找我。 意料中事耳。 两个人其实很配,都孩子气,无定力,软弱,而且本性很善良。 我祝他们幸福。 那日是学生会庆祝学期最后一日,我单刀赴会。 老远就看到王玫与阮两个人。他弹结他,她唱歌,两小无猜,羡煞旁人。 我不由得不乐,他应当向我交待一句半句。 我随即哭出来,叫他怎样向我交待?说些什么好? 我遥远的舌他们一眼,他们并没有发觉我。 我坐一会儿,吃块三文治,喝杯水果酒就走了。 学校生活到此为止,也真够腻的,永远的结他民歌,永远的合作社,永远的考试。 我要出来工作了,过一段日子便得出发往另外一个国家去开始新生活。 秋季已过一半。 在路上我伸个懒腰,把双手插在裤袋中,仍然孤零零一个人。 路旁有洋人向我吹口哨,我回头一笑。 一个人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看样子,我注定要理智地渡我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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