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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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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 自宿舍出来,司合对我说:“下雪了。” 我一抬头,发觉豆大的雪点正自天空飘下,是本年第一场雪。 下雪等于慢镜头下雨,雪点像是永远不会抵达地下,在空中徘徊不已,悲凉地找归宿。 我把围巾在脖子上绕几个圈子,出门去。 凯斯顿堂不过是十分钟路程,我缓步走过去。 这条熟悉的小路我已走过千百次,开头以学士的身份走,后来是硕士,现在是博士,曾经自嘲是职业学生,果然。 一个女孩子,念书不外是打底子,念到博士简直滑稽相,“嫁给谁呢?”母亲会问。 其实我只有廿五岁。 多么不公平。 大嫂也说:“别以为念到博士容易找工作,除了教书之外,很少有别的行业需要这样专业的学历。” 我啼笑皆非,中学毕业生担心出路,博士也担心出路。 在学校执教也不错呀。 我喜欢学校。 一路走过去,忽然看到有一个黄种女孩子在小径中手舞足蹈,伸开双手向天空捕捉雪点。 我立刻明白了,她是新生,第一次看见下雪。 我会心微笑,缓缓走过她的身边。 她有一把乌黑的长发,圆滚滚的眼睛,穿着件狐皮,修长双腿裹在牛仔裤内,加双高统靴子,神气得不得了。新生多如此。 等到日子长久,都会得不修边幅起来。 “下雪了。”她用粤语同我说:“我从来没见过真雪!” “是。”我礼貌地答。 “小玫。”有人叫她。 那人是个廿四五岁的男子,神清气朗,声音中带着溺爱,“要迟到了。”他说。 我向他们两人点头致意,便去实验室。 对牢一个房间的管子瓶子,我长叹一声。 同学史密夫问:“为何不欢,中国玫瑰?” 真倒霉,无论你功课多精,模样多么端庄,在洋人眼中,不是中国娃娃,就是中国玫瑰。 今早那个叫小玫的女郎才像玫瑰。 我?早成化石。 我说:“人们会以为我穿着白袍不知在实验室干什么伟大的事业,没有人知道我写的论文只是与肥皂有关。” 史密夫不以为然,“如果化学师能发明更好的洗头水或是洗洁精,功德无量,有益亿万人口,有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把大空人射上月球才算得伟大。” “谢谢你,史密夫。” “而且别妄自菲薄,爱斯化工厂并不乱发奖学金,好好的干。” “再谢谢。”我笑了。 “你需要的是一些娱乐,姚,你完全没有社交,所以生活苦闷。” “你建议什么?” “城里这么多中国人,为什么不同他们约会?” 我无言。我不是为约会而来。 “都看不上?” 我微笑。 “洋人呢?桃乐妃陈年头嫁了邓肯林帝,两夫妻过得不知几快乐。” 我仍然不响。 史密夫赌气,“不理你。” 中午时分,我到饭堂吃饭,在喝咖啡当儿,有人跟我打招呼,说的是括辣松脆的广东话。 “我叫王玫,你好,我们今晨见过。”她伸出手来。 我只好与她握一握手。她真天真活泼可爱,如今很少有这么热心的人。 她身边的男孩子亦说:“我姓阮。” 两个都是广东人。 我并没有说大多的话,默默吃完饭便站起来走。 这是我的脾性。 那一对年轻男女,分明是一对恋人,结伴来读书,不出半年便在这里结婚,然后想法子落藉,这是一定的,八年来已经见过不少例子。 那日下午我在图书馆看报纸,又碰见阮。 他低声说:“对不起打扰你。” “嗯?” “我未婚妻小孩子脾气,”他微笑,“她喜欢你的围巾,想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买。” 我说:“这是化工学院的校徽巾,她念什么科?” “啊,她是英国文学科。” “那么不适合,不过如果真的要买,可到凯斯顿堂学生会合作社买。” “谢谢。”他说。 真是个好未婚夫。 “你很冷。”他说。 我假装没听懂。“所以穿很多衣服。” 我继续翻报纸,他借到要用的书,离开了。 大学数千名学生,怎么老碰见这两位。 我的老姑婆心态已经毕露,同他们正沐春风的人有一段很大的距离,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抽空逛百货公司。 奖学金数目很理想,今天我做得成阔客。 在女装部又碰见王阮两位。 王小姐老远看见我就叫我,我被这女孩子感动,冷面孔一时拿不出来。 我迎上去问:“买圣诞礼物?” “嗯,大衣款式又多 又便宜。” 我微笑,“我在买手套。” “天气真冷,听说融雪的时候更冷,是不是?我们正计划假期到欧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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