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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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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愿意做,政府机构中的人没有气质,还不是你争我夺的,而且缺乏上进,组织毫无条理,进了那个彀,出来就迟了。” “全社会的机构都是这个模子,除非你一辈子不踏进社会,除非个个是犀黛茜,否则失望是迟早的事。” “情况真如此坏吗?”我问:“可是我有工作能力呢。” “可是人家懂得拍马屁,你懂不懂?你肯不肯降格?”同学笑,“你睇你这种脾气,口直心快,藏不住半点心事,什么事都火爆火爆,将来做死了也不过是底层的一条牛。” 我不服:“我不信邪!” 同学又笑,“当然,光拍马不做事,也行不通的,这种人多数与你同一阶层,升不了级,那些既能拍又要能做的人,才步步高升——他们都如此说。” 我又喝一杯酒——“我为什么要与这种人共处一室?” “为生活!”他们都笑。 “亏你们笑得出。”我骂。 “人长大了要是还能哭,我马上就大哭。”一个同学说。 我摇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原来如此。” “这小子喝醉了!”有人笑。 我说:“我不想做事,我不想搞人事关系。” 黛茜走过来说:“你们说些什么?好热闹。” “黛茜,你最好了,”马上有人七嘴八舌,“不明担心出路问题,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我想自己独立过活。”她说:“免得人家因我的家庭而看我不起,疏远我。” 我有点难堪,这明明是说我嘛。 “这种人你理他做什么呢?”有人说:“黛茜,你帮帮同学的忙才是正经事。” 黛茜刚想说什座,大家起哄说:既舞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别说这种心烦的事儿。 我被挤到黛茜身边,乘着酒意问:“跳舞?” 她没有拒绝。我与她舞起来。 “今天你很漂亮。”我由衷说。 “谢谢。”她说。 “还有短短几个月,一班同窗便要各散东西。”我说。 她说:“我们有同学会,别怕。” “将来出去勾心斗角的,连恨一个人都不能彻底的恨。” 她笑起来,“哪儿有如此严重呢,人与人之间,偶而相逢,一刹间分手,何必恨他们?” “你是恨我的!”我有点醉。 “我当然恨你,我们是同学,交情不一样。” 我傻气的笑。 “你不如回家吧,看样子你身子不大舒服。”她劝我。 “我先送你回家。”我说。 “我有朋友送我,你自己回去吧。”她说。 “不,我今天一定要送你。”我坚持着。 “你别这样好不好?”她笑,“听话自己回家。” 我很生气,我说:“你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我掉头走出去,黛茜跟在我后面,“风很大,你回去吧。” 我挥着手,“你一直对我有偏见,不肯给我一点机会。” “别在泳池边晃,喂,当心——你——” 我在泳池一侧身,脚底一滑,马上摔进水中。 他们七手八脚的把我打捞起来。 “冻死他!” “幸亏明天冬泳比赛,池中有水,否则摔死多过冻死。” 我牙关打战,裹着急救室的毛毡回家,当夜便发烧。 家里怕我有什么不测,为安全计,把我送进医院。 我的酒醒了,心中十分懊悔,圣诞节在医院中渡过,非始料所及。 黛茜来探我,言语中很多埋怨。 我很沉默,早知我们之间可以籍这次意外而和好如初,早该摔进池子里浸它一浸。 我发觉我深爱黛茜,一旦停止与自己的意志力打仗,整个人崩溃下来,握着黛茜的手不放。 病愈后我与黛茜恢复邦交。我时常到她家去打网球。 过去的不快,我们两个人都下定决心忘得一干二净。 我胸中充满希望,如果可以从头开始,我愿意跟黛茜过“新生活”。 母亲很讽刺的问:“怎么?你现在对于金钱改观了?” “是。”我简单的答。 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我很痛快。 我请黛茜到家来教她功课,父亲说:“啊,那位漂亮的小姐又出现了。” 黛茜的拉丁文很差劲,有一两首诗硬是不明白,父亲缓缓的解释给她听。 母亲在厨房中问我:“你们进行得怎么样?” “现在不流行早婚,”我说:“我还没有能力组织小家庭,物价飞涨,新水不涨。房租运杂费去掉三千,除出其他的食物开支、零用、买一辆小车子,请一个钟点女工,没有一万元是不行的,我毕了业,起薪点不过是三千大元,想想令人灰心。” “依你说,只有月入过万的人才可以结婚生子?”母亲说:“天下的人都要绝种了。” “不会的,”我说:“有些人娶的不是犀家千金。” “她肯等你十年八年的?” “也许三五年后,我际遇好的话,她又肯打个七折,那还差不多。” “这不大乐观。”妈妈说。 “别泼冷水。” “除非她父亲肯提拔你,那么一切好办。”妈妈说。 “我能做什么?”我问:“他们家开船厂。” “你有大学文凭,真才实学,他为什么不能提拔你?” “太没志气。”我搔头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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