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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

  十号风球那一日,我回办公总署当班,做足十二小时,腰酸背痛之馀,还得把顺路之同事一一送回家中,马路上处处汪着了两尺深的水,弄得不好,车子便不能发动。

  我心中诅咒,早知这样,应该买一辆吉普车。

  好不容易把他们一个个全送回家,我打个呵欠,打算回家一眠不起,但是车子一转弯,只见大雨中冲出一个小孩,我几乎没魂飞魄散,连忙踏脚掣,可是天雨路滑,一时又煞不住,车子向前冲了十多尺,终于停下,那小孩跌倒在路边。

  我很肯定他是跌倒而不是被我撞倒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下去看青。

  我开门下车去扶起那个孩子。他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混身湿得像落汤鸡,膝头跌破了,正在流血呢,我扶起他问:“你没事吧?”

  他不答,倔强地看着我。

  他是个漂亮的小男孩。我一眼看到他脚上穿的KICKERS皮鞋,知道他是好人家孩子,因此益发诧异。

  “来,先上车,别在路边呆着,很危险的。”我拖不动他,他不肯上车。

  我说:“你不上车也可以,我就把你留在此地,现在没有交通工具,你想清楚吧。”

  他这才跟我上了车。

  我开动车子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

  他不响。

  我说:“你不出声,我只好把你送到警局去。”

  他开口说:“我不回家。”

  “不回家?”我问:“不回家你打算上哪儿去?你是个孩子,当然该回家,就算跟父母吵架要离家出走,也该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今天十号风球,多么凄惨,你如果得了肺炎,那岂不是恐怖?”

  他虽然只是个孩子,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莱斯李。”他说。

  “只有英文名字?”我问:“你是洋人?”

  “同学也都这么取笑我。”他气鼓鼓。

  “你中国话说得不错呀。”我笑。

  “可是我没有中文名字。”莱斯李说。

  “你想上什么地方?”我问。

  “你有没有家?他反问:“我能不能到你家去休息一会儿?你冰箱里有没有巧克力蛋糕?”

  我啼笑皆非,“莱斯李,我不能无端收留你,你想想,令尊令堂会以为我绑架你。”

  “让我到你家去,我在你家打电话叫他们来接我。”他与我开条件。

  我说:“不行,我疲倦得不得了,快要精神崩溃,没空跟你玩耍,我自己要回家洗脸睡觉。限你三分钟做决定,要不往警局,要不回家。”

  莱斯李考虑三分钟,他说:“石澳落阳道三号。”

  “哗,”我呻吟,“老兄,现在十号风球嗳,十号风球要我送你回石澳?你还是去我家吃巧克力蛋糕吧,叫他们来接你。”

  莱斯李白我一眼,“我原本就那么说,你又讲不好。”

  我怒说:“你再跟我抬杠,我就揍你。”

  车子平安到了家。

  我与莱斯李上楼,开了大门,他往里面一看,马上说:“唔,装修不错。”

  “快打电话给你父母,快。”我催他。

  他渴身湿漉漉的往我那张米色的掠皮沙发上坐下去,我尖叫起来。“你还是先洗澡吧!老天,快去洗干净了再说。”

  莱斯李一本正经的说:“我没有替换的衣服。”

  “你可以穿我的浴袍。”

  “穿过女人的衣裳是不会发财的。”他说。

  “莱斯李,你需要的是一顿好打。”我说。

  我把毛巾与洛袍递给他,叫他去洗澡。

  我取得他家的电话后,拨过去,电话并不通,我心惊胆战,如果找不到他的父母,我岂不是要收留这个顽皮小子?

  电话终于接通了,我说:“你们不认识我,但是莱斯李在我手上。”

  那边接电话的人尖叫,我眼睛看着天花板。“不不不我不是绑票匪徒——”我抢着说。

  “你要多少钱?”一个男人问。

  “喂!”我发火,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一遍,“你们快点出来接他!”

  “是是,小姐贵姓?谢谢你小姐。”他总算听明白了。

  “我姓楣,倒楣的楣。”

  “我们误会了,实在抱歉。”

  “快点开车出来吧,少说废话,我累死了在这里。”我挂上电话。

  莱斯李洗完澡,披着我的睡袍出来,他是个英俊的小男孩。

  我白他一眼,“你父母现在带着赎金出门来了。”

  “我可不可以与你对分赎金?”他自蛋糕碟子中抬头问。

  “不可以,我决定独吞。”我进浴室。

  我几乎在浴缸中睡着。

  门铃震天般响起来,莱斯李推开浴室门问:“要不要开门?”

  我尖叫,“你怎么可以推开我浴室门?我在洗澡!”

  他说:“对不起。”退了出去。

  “把浴袍给我。”我说。

  “那我穿什么?”他抗议。

  门铃继续响,我没奈何,包着一块大毛巾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五官像足莱斯李。

  “你是他爹?”我问。

  “是。”

  “请进来,桌上有蛋糕牛奶,令郎会得招呼你,我先去穿件衣裳。”我进房穿牛仔裤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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