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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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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吃哈密瓜,切开一个人又吃不完,你过来吧。” 红荔用水晶盘子捧出淡粉红色瓜肉,叫人垂涎欲滴。 她穿着一双绣花鞋。 这几天,大文忍不住到处找那双银色凉鞋,他不止一次警告自己:猥琐并无止境,不得任性!可是不知不觉,一低头,又去看人家脚上鞋子。 “师傅,那是张医生,叫我们别同你说话,因为你不喜对白。” 大文说:“我想再借几本书。” “想读什么?” “你请推介。” 红荔说:“我看到医学报告头痛,我读医科是因为全家是医生,连三岁小侄儿都拥有一具听筒,我爱读小说,你看《红楼梦》吗?” “不是我那杯茶。” “那么,读史丹培克吧,如嫌太悲忿,那么,看法国存在主义,要不,读中国大陆现代作品。” “会不会读得哭?我不想太沉重。” 红荔叹息,“这是读者心声:太沉重实在吃不消,并非肤浅,而是生活已经十分辛苦。” 大文再访张医生的家,但她有事外出,大文与医科生红荔互相闲聊。这个医科生很有趣,不但外形娇媚,且有股懒洋洋过早看透人生的味道。 她问:“听讲你已经在工作?” 大文点点头,他轻轻说:“我还有点事,告辞了。” “我送你一程。” 红荔用一种浓郁果子香香水,坐在她身边,是一种享受,大文忍不住陶醉。第二天,大文把邮车推到三楼,时间还早,女职员三两成群在讨论昨晚电视长篇剧内容。 可怜,都是少女,花样年华,全献给荧幕上的镜花水月。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女主角其实最木,只得两个表情,不是傻笑,就是‘噢’一声低下头,戏中反派全演得洗炼,而且,真想不到坏人也有内心挣扎,也会痛苦落泪,有层次有深度怜悯,都是少女,花样年华,全献给荧幕。” “不过女主角得到所有的爱。” “所以叫主角嘛。” “唉,我在家在外头都只是二三线角色。” “有人那样钟爱她,不枉此生。” 这时有人看到大文,“喂,文哥,替我们看看影印机为什么卡住纸张?” “他又不是工程部。” “上次工程部骂我们不小心。” 大文一声不响走到影印机旁检查。 她们转身继续话题:“他那样爱她,平时傲慢严肃,一见到她便眉开眼笑。” “我很害怕那几个反派婆子陰森嘴脸,我的大嫂二嫂,就是那种面孔,我已经受够。” 大文换过颜料,把卡住的纸取出,影印机恢复功能。 女孩子们欢呼:“大文,你真好!” 大文一声不响推着邮车离去,孩子们欢呼:“大文,你真好。” ——所有女子都值得怜惜,要善待女子,保护她们,把好的衣食留给她们。 大文记得在极小的时候,大约只得六七岁,母亲就那样对他说过——所有女子都值得怜惜。 母亲极之懂得打扮,她最喜欢的颜色是知更鸟蛋壳青,常用一种叫午夜飞行的香水,还有,卧室里永远有一小束紫色的毋忘我。 不久她就生病,再过一段日子,大哥被送到寄宿学校,她离开世界。 大文对母亲所有记忆都是美好的,她永远年轻漂亮,从来没有机会唠叨他。 中午近了,茶水间的微波炉忙个不已,女生把便当煮热,打开,哗,香闻十里:百叶结烤肉、煎蛋角、蒸鳎沙鱼……叫大文垂涎若滴 他黯然,当然,母亲也没有机会做便当给他吃。 到了末期,她知道来日无多,每天一早挣扎起床,为大文更衣出门,“妈妈爱你,用心听功课”,把每日都当作最后一日。 放学她站在门口等他,接过书包,“大文,今日几样功课,一起研究”,大文记得他抱住母亲腰身默默流泪。 如今,他在世上,已无亲人。 下午,张医生给他电话:“大文,我们需要对话” 大文只是陪笑,他知道医生要说些什么。 “明天来一次我家好吗?” “办公室要加班呢。” “那么,大文,星期三晚上我到你家来明天来一次我家好吗?” 还未回答,张乐恒医生已挂上电话。 当天晚上,他真的需要加班,会计部叫他上去,主管脸色陰沉,把几个黑色大垃圾袋交给他。 “大文,把袋里文件用机器切碎、捣乱,再装回袋中。 一看,已经有几个同事正在忙着把文件送进切纸机,嗤一声,化为面条出来。 大文连忙开始工作,一直到午夜,做得手酸,真不知那许多文件从何而来,为什么都要即时消灭,偏偏切纸机每次只能处理十张八张纸。 各人都不吭声,也不交谈,气氛有点陰森。 然后,主管吩咐每人拎两大袋废纸,“到你们家附近垃圾站丢弃。 那即是说,分散各处,叫人再也找不到。 都是些什么文件? “各位记住,今晚发生过什么,是公司业务秘密,勿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可能引致内部处分。 大文静静把垃圾袋丢进一间餐厅后巷的垃圾箱。 这种行动叫什么?在侦探小说中,叫毁尸灭迹。 大文心里知道,英龙公司可能出了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有一小队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躁进大厦,乘升降机直上总裁室。 刘伯不出声,大文当然也不说话。 有同事忍不住问:“刘伯,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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