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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她折断两根肋骨,其中一根插穿左肺叶,需要手术修补,亦可望完全复元。”

  午牛喘气。

  “你可在休息室等候,也可回家等候通知。”

  午牛向医生道谢,“我想看看她。”

  “她在手术室,要稍候,你可回家更衣。”

  就他一个人了,午牛忽然镇定。

  他低头一看,衫上都是深紫色血渍。

  他匆匆驾车回家更衣,又通知老板告假。

  他自作主张,致电嘟嘟酒吧:“红宝不做了,她即时辞工。”

  然后,回到医院,在休息室静候。

  他累极盹着,只见自己置身山坡,抬头是一轮大瓷盘般明月,耳边有银铃般笑声,他悲创地转过头,看到一张芙蓉花般俏脸,但,他不认得她是谁。

  她把脸贴近他,他不敢冒犯——

  “午先生。”

  看护叫醒他:“你妻子手术成功,她尚未苏醒,你可以到病房看视。”

  大牛连忙跳起跟她走。

  “这里。”

  午牛推开房门,只见一张病床上躺着病人,他走近。

  这是谁?不错是个女子,但他不认得她。

  一张煞白小圆脸,双目紧闭,头发全剃光,只余一寸长,眼角、嘴边,都有缝针,像眉头那条小黑疤。

  这弱女是谁,红宝呢?

  午牛不敢走近,他刚想问看护,忽然看到床头桌上放着手术盆子,里边装着他熟悉的东西:百足虫似假睫毛、一大串鼻环耳环、假驳发、头饰、金属项链……

  天,这就是红宝。

  摘下圣诞树般装饰物,抹掉小丑般浓妆,他竟不认识她。

  午牛呆呆站在床边。

  看护轻声说:“她假发紧紧织在真发上,我们要在头皮缝针,不得不把头发剃光,很快会长回来。”

  午牛又走近一步。

  啊,他仿佛见过这张面孔,小小鼻子、丰厚嘴唇。

  看护说:“不要紧,她已无恙,只待康复,你有空,可替她取些干净替换衣物来。”

  看护又给他一只盘子,这次,连她都忍不住笑。

  那盘里放着红宝的描花假指甲以及镶满亮晶的手提电话。

  都舍下了。

  可见根本没有这些也可以活着,当初又何需恋恋不舍。

  午牛静静站着凝视红宝。

  她双手交叠胸前,天然指甲短短,他忍不住轻轻掀开毛巾被看她足趾,粗粗胖胖像豆子般,稚气可爱。

  她本是一个正常好看年轻女子,不知怎地,多年打扮如猪八戒。

  他蹲到她面前。

  忽然红宝至昏迷中低呼:“救我,救我。”

  大牛恻然,把头靠到她脸旁,在她耳边说:“你没事,红宝,我在这里。”

  “你是谁?”

  “大牛,我是大牛。”

  “啊,蠢牛,是蠢牛。”

  “是,我在你身边。”

  红宝又沉沉睡去。

  一连几天,午牛都寸步不离,守在她病床边,他借医院卫生间漱口洗脸,长了一脸胡髭。

  看护们感动:“如此恩爱——”

  “有时真觉得一个男人的年纪学历地位收入全不重要,最要紧是爱我。”

  红宝元气渐渐恢复,医生批准她出院。

  她拉着午牛衣角,神情恍惚。

  大牛轻轻说:“回家了。”

  “我得上班。”

  “不要担心开销,我这里有。”

  “我乏力做三餐。”

  “有我。”

  午牛替红宝买了运动衣裤,还有白色棉布内衣,小白袜全部卫生健康。

  他把她那些七彩糖纸似的衣裙全部丢弃。

  他帮她更衣出院。

  红宝乏力,靠在大牛身上,她肺部做手术处仍贴着防水胶布,医院食物难吃,她心情欠佳,时时呕吐,午牛知道她认为发生那件丑事她也得负起极大责任,故此内疚差惭。

  这种时刻,说话一定要小心。

  “枣姐呢?”

  “她出门到东岸,就回来。”

  红宝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午牛替她把医院罩袍脱下,他吃一大惊,看傻眼,原来红宝,他挂名妻的胸脯如此雪白硕大,健美钟型,高耸到腋下,他像所有男人那样贪婪睁大双眼。

  刹那间良知发现“午大牛你怎可承人之危”她是个病人,他连忙替她穿上内衣外衣,一颗心碰碰跳。

  红宝丰满双乳与蜂腰像东洋成人漫画中女子夸张形象,没想到真有其人。

  一向他以为她穿那种厚垫胸衣才会造成的效果原来货真价实,怪不得惹来狼虎怪兽。

  他双手颤抖,只得叫看护替红宝换上长裤。

  大牛把红宝抱进轮椅,心想:她已一早看过他全裸,今日总算互相扯平。

  到停车场他把她抱进车厢,向看护道谢。

  红宝一直扯住他衣角不放。

  他把车驶回家。

  她一路安静,不发一言,仿佛再世为人,从前的刁泼活力一去无踪,这叫大牛心酸,他情愿她继续轻狂巴辣,叫他吃不消兜着走。

  到家,他背她上楼,腾出双手掏锁匙开门。

  一推开门,红宝闻到电子慢锅里鸡汤香味,她落泪。

  大牛把她放到睡房,“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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