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我俩不是朋友 | 上页 下页


  人各有志,有什么好解释。

  庄生发牢骚:“我走了,今日不是好日,我四处碰壁。”

  精次放下电话出来,看到大牛,松下口气,她斟咖啡给他。

  “我的车房需要粉刷。”

  大牛答:“我已完工。”

  精次失望,“啊,不来了。”

  大牛忽然多话:“每种墙壁上起码有十层八层油漆,有时第一层与第四层同样色版。”

  精次也笑,她取出松饼招呼大牛。

  大牛坐在中午的阳光里,头发、眉睫、须根,都被照得半透明,手臂上汗毛,金光闪闪。

  精次呆呆看着他,不再忌讳,她心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年轻男子。

  大牛这一天相当憔悴,皱着眉尖,并无笑容,那丝阴霾特别感人。

  他也忍不住近距离详细看精次,她比他大,约莫有三十出头,皮肤白致如一种瓷器,头发拢在颈后用一枚梳子挽起,她穿白衬衫,以及一种叫“男朋友”的松身牛仔裤,自从这种牛仔裤流行之后,枣泥问大牛要了好几条去。

  精次四肢纤细,脚尤其小,足踝美如雕刻。

  但是,那样秀美的她为何如此疲倦寂寞。

  这时,精次忽然伸出一只食指,轻轻扫描大牛手臂上汗毛,大牛本想缩回手臂,但他该一刻是那样伤感,柔软手指悄悄抚摸是那么舒服,他没有改变姿势,手臂上汗毛轻轻竖起,表示谢意。

  不过,大牛也没进一步表示什么。

  他再笨也知道精次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精次看到他手臂上擦伤之处,“噫。”

  “不算什么。”

  他取起外套工具走向大门。

  “请等等。”

  精次递给他一只信封。

  大牛道谢收下。

  他离开那座华丽的住宅。

  豆泥的车在街角等他,一见他便说:“我姊待你恩重如山,你好自为之。”

  大牛不出声。

  “好些没有?”

  豆泥可能不知道,有种伤口,永远不会痊愈。

  大牛当下不出声,眼睛看着窗外。

  “你看你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叫人生气。”

  车子驶抵社区学院,豆泥拉着大牛走进大堂,在布告板上找资料,“这里,每星期四堂,每课两个半小时,九个月分两个学期毕业,即一年整可拿证书,你要读哪一种?”

  一四七是建造业。

  这一科比较像男子干的工作。

  豆泥相当内行,“来,排队报名。”

  豆泥把他的证件全拎出交到大牛手上,在他耳边悄悄说几句,大牛点头。

  学校接待员是一年轻女子,抬头问大牛,“报什么科目?”

  “一四七。”

  “请出示两张附照片证件。”

  大牛把驾驶执照及公民证递上。

  她核对一下,“嗯,你叫洪豆。”没看出不妥之处。

  正想在报名单上加印,忽然钉书机被推跌地下,她转过头去,豆泥迅速把柜台上报名纸替换。

  这一张,姓名才写着午牛两字。

  接待员顺手在单上加印,“欢迎入学,请过那边做学生证。”

  午牛松出一口气。

  豆泥得意洋洋,“手法如何?”

  简直可与妙手空空儿相比。

  午牛慨叹:“嗳,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们这些洋人也已叫咱们教得精明了,过海关就不易。”

  豆泥不以为然,“他们是君子?兄弟,南北美洲全有原住民,人家在土地居住数千年,开心地游牧耕种,这批欧洲白人巧取豪夺,硬把土地霸占,骗术包括‘一粒玻璃珠换整个曼赫顿’,然后动辄叫支那人滚回祖家,话没说完,又把土地逐块高价出售……”

  豆泥的公民课读得不错。

  午牛取得学生证,即时挂在胸前。

  豆泥在他耳边说:“一办妥结婚手续,你就自由。”

  这说法有点奇怪,照说,有妻室再也不比单身自在。

  他们取过书单及上课时间表离去。

  “我载你到餐馆。”

  豆泥成为大牛监护人。

  大牛神情落寞。

  “可要回家休息?”

  大牛摇头,他自口袋取出设计师庄生给的名片,“我想到这个地方看看。”

  “My Bad摄影室,一家照相馆叫‘我的错’,倒也挖空心思,招牌一见难忘。”

  这年头,找生活不容易,非标新立异不可。

  豆泥忽问:“大牛,将来你做老板,建造公司叫什么名字?”

  大牛苦笑,“一辈子有工做已经很好,还想当家作主?”

  “叫什么?”他追问。

  大牛心里凄酸,不去理他。

  “你我一般读完中学,你的成绩比我好十倍,数理化分数全盘优秀,不要为一个女人灭去志气。”

  豆泥真是个可爱莽汉。

  他把大牛载到摄影室地址。

  “枣泥叫我办些事,我一小时后接你可好?”

  大牛点头。

  他按门铃,有人来应,“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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