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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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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 Away 永欣在天亮时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她梦见自己才廿二三岁,大学仿佛已举行过毕业礼,可是他们趁着暑假未终,仍尽兴畅玩。 永欣看见自己穿着英国古装低胸大伞裙自化妆舞会中奔出来,直向宽广草地跑去。 有人在后边追。 那是可爱英俊的陈文思。 永欣一直跑,一直跑,她截停一辆马拖车,跳上去,飞驰,夏天的醺风一直啪打在她鬓脚,呵,多么快意舒适,她宛如置身天堂之中。 文思追上来了。 他驾驶一辆墨绿色敞篷车,车子穿过茂密的树林追上来,“永欣,永欣。” 永欣可以听到树叶刷刷刷地往后退。 她的拖车闪避不及,撞到树干上去,人仰马翻,她摔下车来。 文思的车头也陷到山坡去,呜咽一声,直冒白烟。 永欣落地既无受伤亦不觉痛,她掉在一潭浅水里,大花裙恰恰坐在泥巴上,溅了一身,一时站不起来,她也不在乎,只是哈哈哈地笑,那清脆悦耳的笑声,似直要传到月亮里去。 树林中一片静寂。 文思爬下车来,伸手拉永欣。 永欣趁势一扯,文思也落在水中。 永欣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文思用双手拨开永欣的头发,看着她白皙的面孔,吻她的眼睛,“你爱我吗?永欣。” 永欣微笑,“我不知道。” “如果爱我的话,让我们结婚,跟我回加拿大,我家在郊外有一幅农地,足够我们生活。” 永欣笑,“我只得廿五岁,我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 “如果你爱我,我便是你的世界。” 他轻轻伏在她脸边。 “呀,文思,我爱你,我爱你。” 就在这个时候,永欣被吵醒了。 她极劳累地睁开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听得隆隆连声。 醒醒神,才知道自己躺在床上,隆隆声是丈夫的鼻鼾。 因为这惊人的鼾声,两夫妻多年已经分房而睡,没想到忘记关上房门,仍然声量吓人。 永欣恼极用力拍上房门,闹钟已经响了。 她当然不再是二十二岁。 此刻,她也已经看清了她的世界。 永欣简直没有勇气起床。 不起来也得起来。 淋浴洗头穿衣上班开会招呼客户,一整套例行公事等着她做。 狭小的公寓房子间成三房两厅,一家四口,包括两个女儿,朝朝早就争用两套洗手间。 永欣坐在床沿发呆。 刚才那梦可不是幻境,刚才那梦,真真实实在她廿二岁时发生过,世上确有陈文思这个人,她长长叹一口气。 永欣把头伸到莲蓬下洗刷。 一边听得十二岁的大女与十岁的小女甫睁开眼就在吵架。 永欣但愿她可以逃回梦里去。 逃亡,私奔,走,走得有那么远就那么远,天之涯,海之角,好叫这一家不知感恩的人再也找不到她。 丈夫进来站在她身边刷牙。 两人既不招呼,也不说话,各管各忙。 永欣发誓她起码失踪三天三夜才会有人发觉她已经不在家中。 到早餐桌子坐下,只听得大宝与小宝狠狠地咒骂对方。 永欣用手托住头。 一直她都庆幸生了两个女儿,她自己四五个兄弟,婚后家庭负担重,真正要待妻儿吃完才到他们吃,他们吃剩才轮到父母吃,自幼耳濡目染,觉得生子不如生女的好。 可是,结果,你看她这两名宝贝女儿。 永欣喝着黑咖啡,忽然忍无可忍,也不再劝架,取过一把水果刀,叭一声拍在桌子上,吆喝道:“去,去把妹妹的脑袋凿开,掏她的脑浆,去呀,你,把姐姐的眼珠子挖出来,等什么?快下手!” 那两个女孩本来在你拉我扯,听到这话,倒是吓呆了。 永欣不去理她们,自顾自取过公文包出门去。 一家人四条心。 她把小房车开出车房。 别看她年薪六七十万,七除七扣,开销繁浩,银行里几乎没隔宿之粮。 最近同事纷纷搞移民,或独立投资人或投亲靠友,只有他们两夫妻动都不敢动。 有苦自己知。 自从大学出来,即时失去乐园,立刻要找工作做,挣扎向上?永欣读书靠的是奖学金,逍遥日子一去不返,一分薪水,娘家自家两用,付了税,撑了场面,所余无几。 每天劳碌繁忙的日子使她忘却那些碧绿青葱的梦,以及英俊的陈文思。 她约会过数个比她更彷徨更不知方向目标的男生后便认识了沉实的徐振伟,她此刻的丈夫。 永欣同她自己说:就是他吧。 忘记陈文思,文思比她还小两岁,是她低年班同学,怎么靠得住。 匆匆就这么些年。 昨夜,在绮梦中,她回复到少年时代去。 化妆舞会出来,与文思拥抱,他问:“永欣,你爱我吗?” 那半杯黑咖啡,塞在胃中,渐渐化作落寞的眼泪。 没有人再看得见她的需要。 她变成了一具负责任的机器,照顾家庭中每一个成员,回到公司,看上司脸色,却又得体贴下属,在老父母面前,又专门报喜不报忧,这样吃苦,迟早生癌。 能够逃走就好了。 永欣天真地苦苦地笑,文思文思,快来把我带走。 回到办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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