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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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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斐斐。” 嘉瑜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得作罢。 过了三天,她签下合同。 未婚夫无奈地问:“最后一个戏?” 嘉瑜不是没有歉意的,“最后一个戏。” 她终于同陈闽见了面。 嘉瑜与陈闽的背境完全不一样,嘉瑜在香港出生,家境还过得去,十二岁那年跟家人移民英国,中学毕业后独自返港发展,一帆风顺,至大的挫折不过是偶而有记者写她时语气不大友善。 陈闽则来自内地,初到贵境,苦头吃到眼珠子那里,好不容易成了名,双目中忧郁神色却挥之不去。 年纪差不多,嘉瑜却比陈闽活泼。 两个人从来没有合作过,这是第一次, 人是万物之灵,当然有第六感,嘉瑜见到陈闽,马上觉得她象一只混身毛竖起来的猫,嘉瑜不是不懂得应付她,而是怕辛苦。 人家戒备,嘉瑜自然也小心翼翼,气氛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有张力存在。 不消片刻,嘉瑜便有点累。 补粉的时候,秘书乖巧地轻轻说:“你俩没有对手戏。” 谢天谢地,幸亏如此。 开完工作会议,嘉瑜好奇问,“新人斐斐呢?” 导演答:“还在巴黎,尚未回来。” 嘉瑜不方便问太多,心中隐约觉得这位新人仿佛是导演的秘密武器。 她莞尔,辜嘉瑜也做过新面孔,这是任何行业的必经阶段,捧归捧,以后站不站得住脚,或是站多久,就看自己的了。 世界越来越艰难,现在做新人才不容易,嘉瑜随即想到自己将可全身而退,十分幸运,险上神色不禁详和起来。 这时刚巧陈闽说:“嘉瑜你请多多指教。” 她便答:“哪里哪里,互相砌磋才真。” 导演、制片、经理人齐齐放下心来,到底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表面上能故作大方已经不易。 返回家中,嘉瑜同秘书说:“你去打听打听,陈闽为什么拍白绫衣。” 这一行能有什么秘密,三天后,便有消息回来。 秘书汇报说:“先一阵子她等钱用。” “平常她很经济实惠,怎么会?” “都说她去年花一大笔安顿了上头申请下来的父母兄嫂子侄约十来口,随后又有人问她拿钱。” “谁?” “前任男友。” 嘉瑜嗤一声笑出来,“应当马上通知派出所。” “传统女性至怕事,情愿息事宁人,故此拼命接戏,一窝蜂推出,滥掉了,不卖座,痛定思痛,想藉白绫衣起死回生。” 嘉瑜不语,过很久,叹口气。 “女人真不好做。”秘书悄悄说。 “在某一程度上,性格控制命运,做人刚强些,宗旨抓稳些,人家就不会踩上头来。” “我也认为她不该敷衍那些人。” 嘉瑜说:“一开了头,没完没了,分明是条财路,那些人哪里还肯放手,既然拿得出来,一定不在乎,于是越要越多,不劳而获的甜头之下,哪里还想得到廉耻,索性变相勒索讨饭,根本不能开头,没有!一毛钱也不给。” 嘉瑜说得出做得到,她行事处世向虹不招摇,可是宗旨拿得稳,她没有外债。 “陈闽背景不一样。” “凡事看自己罢了,登徒子焉能纵容,管他手上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一于不理,她一怕,那人便乘虚而入,但凡问女人要钱的男人,不管什么身份统统是瘪三。” 秘书亦叹口气。 “我们这一行,上半年赚得到,不表示下半年还有,今年红得发紫,明年可能瘀得发黑,身边没有积蓄,怎么过日子,还救济人呢,开玩笑,”嘉瑜冷笑一声,“哪一个子儿不是血汗钱,我有,是我的事,我靠双手努力赚回来,与人无尤,是我自己争气,谁谁谁同某某某还吸毒酗酒倒在街头呢,为什么不问那些人去拿钱?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看不得人家有一点好,有人略站得住脚,就来图谋不轨,我有钱没钱,开他们屁事。” 秘书故意给嘉瑜一杯茶,“润润喉咙,再说。” 嘉瑜笑了。 “我真幸运。” 是的,未婚夫白手兴家,独门独户,有本事,不必听令于任何人,胜过那干公子哥在外耀武扬威,到家被掌权的父母一声吆喝,马上膝头发软,唯命是从,不敢动弹。 嘉瑜也从来没遇见过坏人,之前几个男朋友,都是正人君子,没在人前人后讲过废话,没叫她羞耻,至今在路上碰见,还能心平气和地招呼。 嘉瑜不由得同情起陈闽来。 拍造型照那日,陈闽比她早到,在化妆间嘀咕头饰不漂亮。 陈闽手上拿着朵珠花不放,梳头师傅看了一眼,“这是三姨太用的。” 嘉瑜一想,自己得到的已经那么多,不妨让一让人,便不经意地说:“无所谓,拿去用好了。” 这样大方,大家都乐了。 嘉瑜也认为值得。 秘书轻轻在耳畔问:“不怕有人乘机踩上来。” 嘉瑜只是笑,“放心,我也不是省油的灯,谁还真正能在我身上讨了什么便宜去。” 陈闽过来没口价道谢,嘉瑜可以觉察到她那些竖起来的战斗格已经平复。 新人斐斐还是没出现。 记者纷纷询问斐斐下落。 嘉瑜觉冷落,她向陈闽飘去一眼,四目交接,原来陈闽亦有同感。 当下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卸妆时,陈闽低声抱怨:“拿两支牡丹去衬一块绿叶,高招。” 嘉瑜假装没听见。 下午她与经理人喝茶,“小冬,葫芦里卖什么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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