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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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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平儿正在埋头画图画,听到我要走。眉毛角都不抬,他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情,也像足涓生。 “亲家太太说,有空叫你同她通个消息。” 我诧异,她在人前装得这么可怜干什么?这些年来,踩她的不是我,救济她的也不是我。 我问:“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她说你那个脾气呀,谁都知道。” 我不怒反笑,“我的脾气?我有什么脾气?” 老太太迟疑说,“那我就不知道。” 离开史家的时候我特别的闷纳,谁说我贬我都不打紧,节骨眼上我亲生老母竟然跑到不相干的人前去诉苦,这点我就想不通。我也晓得自家正在发酵阶段,霉斑点点,为着避她的势利锋,八百年不见一次面,然而还是不放过我,这种情理以外的是非实难忍受。 回到家,气得很,抓本小说看。 唐晶同我说:“子君,石头记看得四五成熟,可去买本线装聊斋志异。” 真的,明天就去买。 我目前的生活不坏呀,可是传统上来说,女人嫁不到好老公,居然还自认过得不坏,那就是有毛病,独身女人有什么资格言快乐?装得再自然亦不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传统真恨死人。 我看的一本科幻小说是老好卫斯理的著作。 他说到他“看见了自己。” 自己的另一面,他的负面。连自身都不认识的只一面,像月球的背面,永不为人知,突然暴露出来,吓得他魂不附体。 这是种经分裂的前奏,有两个自己,做着全然不同的事,有着绝对相异的性格。 看得眼困,我睡着了。 红日炎炎之下,居然做起梦来。 梦见自己走进一间华厦,听到其中一间房间中有人在哭泣,声音好不熟悉,房间并没上锁,虚掩着,不知怎地,我伸手轻轻将门推开,看到室内的情境。 一个女人独自蹲在角落,脸色憔悴,半掩着脸,正在哀哀痛哭。 看清楚她的容貌,我惊得浑身发抖,血液凝固,这不是我自己吗?细细的过时瓜子脸,大眼睛,微秃的鼻子,略肿的嘴巴,这正是我自己。 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哭? 我不是已经克服了一切困难? 我不是又一次的站起来了?比以前更强健更神气? 我不是以事实证明我可以生存下去? 然则我为什么会坐在此地哭? 这种哭声听了令人心酸,是绝望、受伤、滴血,临终时的哀哭,这是我吗? 这是真正的我吗? 我也哭了。 因为我看清楚了自己。我并没有痊愈,我今生今世都得带着这个伤口活下去,我失望、伤心、自惭,只是平日无论白天黑夜,我都控制得很好,使自己相信事情都已经过去,一笔勾销,直到我看到了自己。 像卫斯理一般,我看到了自己。 电话铃狂响,把我自梦中唤醒。 睁开眼,我感觉到一身是汗,一本小说压在我胸前,我压着了。 以后再也不敢看这种令人精神恍惚的小说。 我没有去接电话,到浴间洒爽身粉在脖子上抹均匀,呆呆地坐沙发上。 梦境仍然很清楚。 玉容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 我拾起沙发上的一把扇子,扔到墙角。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玉容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照阳路断。 再谦厚的女人,在心底中也永远把自己当作美人吧。 电话铃又响了。 我拿起话筒。 “姐?” “子群!” “你在干吗?淋浴?我已经打过一次来。” “你们俩蜜月可愉快。”我问。 “还好。”她笑说,“他对我呵护备至。” “恭喜恭喜。” “姐,听妈妈说你干得有声有色,喂,又抖起来了?” “我从来没有发过抖,我从来不会少穿外套。” “姐,你现在也有一点幽默感。我做了红酒烩鸡,你上来吃好不好?” “红酒烩鸡?受不了,几时学的烹任术?” “在酒店做那么久,看也看会。” “也好,我洗把脸就上来。”我问,“妹夫呢?” “老头子下班要开会。”子群说道。 “叫他老头子?”我说。 “他不是老头子是什么?自己抢先,叫别人就不好意思叫。” “对,自嘲是保护自己最佳方法之一。” 她仿佛一怔,“姐,你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唉,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不吃亏,不学乖的。” “那么乖人儿,我等你来。” 我开车兜足十个八个圈子才找到子群的新居,一列都是高级大班的宿舍,他们住在十二楼。 她站在门口等我,迎我入内。 房子宽大清爽,二千多尺,家具用藤器,洋人喜欢这东方情调,我则老觉得藤椅子应当搁露台或泳池旁。 子群招呼我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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