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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张允信的脸转为苍白。

  “慢着,”老太太忽然说,“这是什么?”

  她俯下身子,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抬起一件制成品,仿佛它有生命似的。

  我探身子过去看看,“呵,那些小丑。”我十分讶异。

  自烤箱取出,我就顺手一排地搁在窗台上。

  老太太招呼同伴,“快来看,真是奇迹。”

  另外三位也连忙纷纷拾起那十多只人形观看。

  老先生满脸笑容地转过头来,“张先生,这也是你的作品?”

  老张急急说:“是是。”

  我白他一眼,岂有此理。

  他连忙改口,“这是‘我们’的作品,我与我徒弟。”

  我抢着说:“拍档。”有机会要立刻抓紧。

  “是,”老张恨恨地说,“我与她拍档。”

  老先生说:“很美,可惜没有系统。”

  我连忙说:“可以策划一下,如果外型适用就可以改良,是不是?”

  老太太坐下来,其余三人也跟着坐。

  我兴奋得冒泡,连忙去挤在老太太身边。

  老张双眼状若喷火,又无可奈何。

  年轻的先生说:“人形的面孔表情尚可改善。”

  “是,是。”我说。

  “一共六款也够了。”老先生说,“服饰也可依照各朝代的宫廷小丑而定。”

  年轻小姐道:“这个尺寸恰恰好,可爱得很。”

  老先生说:“你们先做一套六个样板来看看。”

  “是,是。”老张抢答。

  老先生对同伴说:“今天大有收获。”

  我说:“一个星期后,我们可以交板。”

  “好,我叫本地代理同你们联络。”

  我俩恭送他们至门口,关上门!

  老张与我先是欢呼一声:“呵哩!”

  然后我骂他:“不要脸,这小丑是你做的吗?”

  “贱人,”他也回骂,“过桥抽板,教会徒弟,没有师傅,亏我将你一手提拔。”

  “所以才叫你做拍档,不然干吗给你这么好的机会?”我得意洋洋。

  “子君,如今我认识你真面目,实在你跟其他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他说,“天下最毒妇人心。”

  “我没说过我有异于其他女人。”

  “‘是是是是是’,见到大老板顶会拍马屁。”他斜眼看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做了一年多事,什么不学会?“喂,拍档,这一套东西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要是人家真的付版权生产起来,徒弟,咱们三年内的生活就不必担心了。”老张说。

  “真的?”我怔怔地吐舌头。

  “可是有许多技巧方面的事情,你没有我可不行啊。”

  “这我知道。哎,拍档,如此说来,咱们不是要走运了吗?”

  他也承认:“看样子是有希望走运。”

  运气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我与允信几乎没做得头发发白,连夜找资料赶出图样草稿,先给华特格尔厂本港代理送去了,然后开始制造模坯,纤细部分用手工补足,做得眼睛发酸,嘴巴发涩。

  老张骂:“当初为何不做大一点?自讨苦吃。”

  我叹曰:“当时手上只剩那么一点点泥,胡乱捏着,谁会得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

  大功告成那夜,我筋疲力尽,一条腰像直不起来。

  我跟老张说:“如果华氏不要我们这套人形,我改行卖花生。”

  “你改行?你入行有多久?”

  我也承认他说得有理,有许多技术上的问题,没有老张根本行不通,他是专家,我要学的地方多得很呢。

  我们把货交上去的那一个下午,也就是子群举行婚礼的一天。

  我去观礼。

  下雨,客人都打着伞,濡涅的地上一个个汽油虹彩。

  我穿着新买的一套白色洋装。白皮鞋踩到水中,有痛快的感觉,一种浪费,豪华的奢侈,牺牲得起,有何相干。

  (史涓生与我提出离异的时候,心情也差不多吧。)

  子群打扮得很漂亮,柔软的白色短纱裙,小小纱帽,白手套,面孔经过浓妆,显得特别整齐。

  可惜下雨,雨中新娘特别浪漫,在一地花碎叶子下我们站在一起拍照。

  史涓生在这个时候赶到,难为他这么周到,其实子群不过是他的姻亲,他与我的婚姻断开,就不必再尽亲戚之礼,我不知他来干什么。

  拍完照,新人乘坐花车离开。

  史涓生把双手插在裤袋中,向我走来。

  “……很漂亮。”他说。

  我以为他说子群,“新娘子都是漂亮的。”

  谁知他道:“不,我是说你。”

  我顿时一呆,“我?”

  “是的。”

  我略带讽刺地说:“太客气了。”

  离婚后,他直接间接地,不止一次称赞我美丽。

  他问:“去喝杯咖啡好吗?”

  我看看腕表,点头。

  “去山顶的咖啡厅?”他又问。

  “不。”我马上回绝。

  那处那么美,不是跟前夫去的地方,跟前夫谈判说话,随便在市中借个地方落脚便可,何必浪费时间上山顶?破坏那里的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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