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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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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好的。” 阿萍送走了她。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中,过了很久,才去淋浴,在莲蓬头下,脖子像僵了似的,不易转动。 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因此崩溃下来,我还有平安两儿,他们仍然需要我。 水笼头开得太热了,浑身皮肤淋得粉红色,我却有种额外洁净的感觉,换上睡衣,平儿被司机接了回家。 我不动声色,叫美姬替他整理书包及服侍他睡觉。 平儿临睡之前总要与我说话。 “妈妈,让我们温存一会儿。”他会说。 胖胖的脑袋藏在我身上起码三十分钟,睁着圆圆的眼睛告诉我,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谁的校服不干净,谁的笔记忘了带。 今天我对平儿心不在焉。我在检讨自己。 安儿说得对,我是偏心,对平儿,我真的整颗心交了给他。这孩子对我一笑,我浑身就溶解下来。我不是不爱女儿,却一是一,二是二。 这一切在安儿眼中,是很不公平的吧?以前我就是没想到过。 平儿的出生对我来说太重要,我对母亲说:“若他不是个男孩,真不知要生到几时去。”因此他成了我的命根。 涓生是个独子。 但是平儿并没有为我们的婚姻带来太久的幸福。 我看到平儿入睡,才拖着劳累的身子入房。 电话铃响了。 我取起话筒。 是涓生。 他似乎有点哽咽,“孩子们睡了吗?”他还有点良知。 我答:“睡了。” “子君,我对不起你。”他说,“但是我不能放弃爱情,子君,我以前爱过你,现在我爱上了别人,我不得不离你而去,求你原谅我。” 不知怎地,我听了涓生这种话,只觉啼笑皆非,这是什么话?这是九流文艺言情小说中男主角的对白,这种浅薄肉麻的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史涓生,你是堂堂一个西医,史涓生,你疯了。 我只觉得我并不认识这个滑稽荒谬的男人,所以竟没有表现得失态来。 我静静问:“你恋爱了,所以要全心全意地抛妻离子地去追求个人的享乐,婚姻对你只是一种束缚,可是这样?” 他在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子君,我实在迫不得已,子君,她叫我离婚——” 我长长叹息一声。 “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还有很多事要解决的呢。”我说,“孩子们呢?两人名下的财产呢?你就这样不回来了?” “我们,我们明天在嘉丽咖啡厅见面。” 我喝一声:“谁跟你扮演电影剧情。明天中午我在家等你,你爱来不来的,你要演戏,别找我做配角。”我摔下话筒。 我发觉自己气得瑟瑟发抖。 涓生一向体弱,拿不定主意,买层公寓都被经纪欺侮,一向由我撑腰,日子久了,我活脱脱便是个凶婆子,他是老好人。 好了,现在他另外找到为他出头的人了,不需要我了。 我坐在床边,对着床头灯,作不了声,偌大一张床,怎么题呢? 我根本没有独个儿睡过一张床,儿时与母亲挤着睡,子群出生便与子群睡,嫁到史家名正言顺与丈夫睡。开始时涓生有鼻鼾,我失眠,现在听不到他那种有节奏的呼噜呼噜,我反而睡不着。 天下的弃妇不止我一个人,她们都是孤枕独眠,还有似唐晶般的单身女子,她也不见得夜夜笙歌,到街上胡乱扯个男人回来伴眠,我绝望地想,我总得习惯下来。 我害怕,一只石英闹钟嗒嗒地响,我喉头干涸,无法成眠,家中一向没有安眠药,涓生从不赞成将药带回家来。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 我问:“谁?” “妈妈,是我,我睡不着。”是安儿。 我说:“过来跟妈妈睡。” “妈妈,”她钻进被窝,“妈妈,以后我们会怎么样?” 我听见自己坚定地说:“不怎么样,照以前一样的生活。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安儿似乎放心了。 我伸手熄了灯。 一整夜没睡着。我也不相信涓生与那位辜玲玲女士可以睡得熟。 ——涓生是因为内疚。而辜女士大半是为惊喜交集,兴奋过度。 她等着要看我出丑:大跳大嚷,决不肯放手,开谈判,动用亲友作说客、儿女作武器,与她决一死战…… 我不打算满足她。 人要脸,树要皮。一个女人失去她的丈夫,已经是一最大的难堪与狼狈,我不能再出洋相。 这些年来,我自然不能说自己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妻子,世上没有这样完整的人,但我敢说自己称职有余。哪个妻子不是吃吃喝喝地过日子?谁跟过丈夫下乡耕田出过死力? 我默默淌下眼泪,天亮了。 整夜我没有合过双眼。 安儿起床,还轻轻地,怕吵醒我。 我这个女儿早熟,已具少女韵味,也非常懂事,她完全知道父母间发生了什么事。 她对我的怨怼,是因我懵然不觉丈夫已变了心。 可怜的孩子,在青春期遭遇了这样的事,以后她的心理多多少少会受到不良影响。 我照样起庆照顾平儿上学。平儿傻乎乎的,根本不知父亲已离开家里,而母亲的心正在滴血。 我对安儿说:“我送你上学。” 我想在车里与她详细谈谈。 安儿点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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