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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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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出支票,约好售货员下星期取衣服。 “我先走一步了,姜太太。” “约了史医生吃中饭?”她问。 “不,约了朋友,”我笑,“不比姜先生跟你恩爱呢。” 她也笑。 我步出精品店。 听人说姜先生不老实,喜欢听歌,约会小歌星消夜之类,趣味真低。但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很愉快地找到预订的桌子,刚叫了矿泉水,唐晶就来了。 她一袭直裙、头发梳个髻,一副不含糊的事业女性模样,我喝声彩。 “这么摩登漂亮的女郎没人追?”我笑。 她一坐下就反驳,“我没人追?你别以为我肯陪你吃午饭就是没人追,连维朗尼加·周都有人追,你担心我?” 我问:“我那个妹妹在中环到底混得怎么样了?” “最重要是她觉得快乐。”唐晶叹口气。 我们要了简单的食物。 “最近好不好?”我不着边际地问。 “还活着,”唐晶说,“你呢,照样天天吃喝玩乐,做其医生太太?” 我抗议,“你口气善良点好不好?有一份职业也不见得对社会、对人民有大贡献。” 唐晶打量我,“真是的,咱们年纪也差不多,怎么你还似小鸡似的,皮光肉滑,我看上去活脱脱一袋烂茶渣,享福的人到底不同。” “我享什么福?”我叫起来,“况已你也正美着呢。” “咱们别互相恭维了,大学毕业都十三年了。”唐晶笑。 我唏嘘,“你知道今早女儿跟我说什么?她问我她将来会不会有三十八寸的胸,一会儿我要陪她买胸罩去。” 唐晶倒抽一口冷气,“胸罩,我看着她出生的那小宝宝现在穿胸罩了?” “十岁就穿了,”我没那么好气,“现在天天有小男生等她上学呢。” “多惊人,老了,”唐晶万念俱灰地挥着手,“真老了。” 我咕噜,“早结婚就是这点可怕。你看,像我,大学未毕业就匆匆步人教堂,一辈子就对牢一个男人,像他家奴才似的。 唐晶笑,“恐怕是言若有憾而已。我等都等不到这种机会。” “我倒是不担心我那妹子,她有点十三点,不知多享受人生,你呢?何时肯静下来找个对象?” 唐晶喝一口咖啡,长叹一声。 “如果有一件好婚事,将母亲放逐到撒哈拉也值得。”她说。 我白她一眼,“你别太幽默。” “没有对象可,我这辈子都嫁不了啦。”她好不颓丧。 “你将就一点吧。”我劝她。 唐晶摇摇头,“子君,我到这种年龄还在挑丈夫,就不打算迁就了,这好比买钻石手表——你几时听见女人选钻石表时态度将就?”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丈夫好比钻石表?” 唐晶笑:“对我来说,丈夫简直就是钻石表——我现在什么都有,衣食住行自给自足;且不愁没有人陪,天天换个男伴都行,要嫁的话,自然嫁个理想的男人,断断不可以滥芋充数,最要紧带戴得出。” “见鬼。”我啐她。 她爽朗地笑。 我很怀疑她是否一贯这么潇洒,她也有伤心寂寞的时候吧?但忽然之间,我有点羡慕唐晶。多么值得骄傲——衣食住行自给自足。一定是辛苦劳碌的结果,真能干。 “涓生对你还好吧?”唐晶问。 “他对我,一向没话说。” 唐晶点点头,欲言还休的样子。 我安慰她,“放心,你也会嫁到如意郎君。” 唐晶看着腕上灿烂的劳力士金表,“时间到了,我得回办公室。” 我惋惜说:“我戴这只金表不好看,这个款式一定得高职妇女配用。” 唐晶向我挤挤眼,“去找一份工作,为了好戴这只表。” 我与她分手。 我看看时间,两点一刻,安儿也就要放学了。下个月是涓生的生日,我打算送他一条鳄鱼皮带作礼物。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都是他的钱,表示点心意而已。 选好皮带,走到连卡佛,安儿挽着书包已在门口等我。她真是高大,才十二岁,只比我矮两三寸,身材容貌都似十五岁。 见到我迎上来,老气横秋地说:“又买东西给弟弟?” “何以见得?”我拢拢她的头发。 “谁都知道史太太最疼爱儿子,因爸爸是独生子,奶奶见媳妇头胎生了女儿,曾经皱过眉头,所以二胎得了儿子,便宠得像迟钝儿似的。” “谁说的?”我笑骂,“嚼舌根。” “阿姨说的。” 子群这十三点,什么都跟孩子们说,真无聊。 “她还讲些什么?” “阿姨说你这十多年来享尽了福,五谷不分,又不图上进,要当心点才好。”安儿说得背书似地滑溜。 我心头一震。看牢安儿。 使我震惊的不是子群对我的妒意与诅咒。这些年来,子群在外浪落,恐怕也受够了,她一向对我半真半假地讥讽有加,我早听惯,懒得理会。 使我害怕的是女儿声音中的报复意味。 这两三年来我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她成长得太快,我已无法追随她的内心世界,不能够捕捉她的心理状况。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怪我太爱她弟弟?我给她的时间不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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