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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我多善忘,我还忘了提,我有这个该死的口吃毛病,一句话永远不能好好的说完,因为这个缺点,我遵守“缄默是金”的格言,也有好些年了。

  我点点头,承认那个跑步的“怪东西”是我。

  “唉!”康丽的文章又来了,“干什么要跑步呢,大哥,你越跑越瘦,多难看!”

  我看康丽一眼,我真的很难看吗?

  康丽这个小鬼,真聪明,马上洞悉我的心事,说道:“瘦当然没肥好,记得你小时候,大哥,不是胖胖的,挺神气的吗?你坚持要运动,最好就是在房里练哑铃,何必出去每天跑?”

  我微笑起来,“好。好吧。”我说,“答。答应你不跑好了。”

  她快活得跳起来,“谢谢你!大哥。”

  我看见她快活的样子,不禁怀疑起来,康丽为什么要谢我呢?谢我什么?

  于是我问:“康丽,你不是怕怕别人晓得你有一个丑怪的哥哥吧?”

  “唉呀!”康丽像是被冤枉谋杀了人一样,“谁说的?谁说的?谁说你丑怪?”

  我耸耸肩,对这样一个妹妹,有什么办法?她瞪着那么清白的圆眼,仿佛我终于变漂亮了,现在已经是某位英俊巨星了。

  “不过——”康丽有下文,“你假如肯脱掉那顶草帽,我想会好一点的!”她又多看我一眼,匆匆忙忙的夹起几本书,逃一样的上课去了。

  我那顶草帽,的确差不多是每天戴的,除了刚理了发的几日。草帽的用途是来压下,或是至少遮住我直竖的头发,我的头发长的速度非常惊人,一味向上发展,起码要一个星期理一次才勉强可以使我看上去顺眼,我又没那么空整天坐在理发馆里,于是那顶草帽,便是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君”。

  唉唉,真是没办法,我描述了这么久,也讲不出我丑的三分一。

  当然,我是要比“圣母院的驼子”好看一点,因为至少我不驼,我的牙齿也还算洁白整齐,唉,不说也罢。

  但是我的功课,一直做得很好,从小学到今天,交过的学费寥寥可数,全是免费,考第一就免费,很简单的事。不是说笑,外婆只有在看到我成绩单的时候,才承认我是她的外孙,平时很少与我讲话,或是称赞我。

  康丽,在这方面,却闹个大大的不争气,虽然没有留级,但是次次仅仅够升级,趟趟险过剃头。这个家伙,对念书全无兴趣,父亲辛辛苦苦将她弄进香港最理想最有前途的贵族学校,她却偏跟爸作对,以成绩单上的红字为荣。

  她也从来不问我她不会的功课,就拿课本往我桌一堆,留张条子,上书什么“请做代数十题(代数是代做的),第三八页五题到十五题,请于后天放在我床头上”。

  连谢都没一句的。功课大多由我包办,考试时候我又不能帮她去考,于是康丽便每学期叫一次皇天。

  外婆太帮她,每次看见她的心肝宝贝挨通宵,她便心疼,一心疼,便直咒骂考试制度。

  但康丽真幸运,我说过,她从来没留过级,我要学她,到现在还念小学呢,她念三遍书便可以背得出,我念三十遍还差得远,她真是聪明,凡是聪明人老不肯读书,读书的责任每每落在笨人肩上,真令人啼笑皆非。

  康丽的异想天开事情太多。

  有一次她问:“大哥,你念化学的对吧?”

  我点头说是。

  她问:“你有没有把人缩形的药水公式?”

  我说没有,“怎么可能?”我又怀疑起来,“你你要这这种药水的公式干吗?”

  康丽极是坦白,她答:“逼你喝下去,将你缩形,放在我耳朵里,带你到试场去,帮我算代数!”

  这就是康丽,我的妹妹。

  当然,要是没有康丽,我也不会认识茱莉。

  而不认识茱莉,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烦恼。

  茱莉是康丽的同校同学,比康丽高二级,也年长二年。

  也就是她告诉康丽,她门外有一个跑步的怪东西。

  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我并没舍得立即放弃跑步,跑步毕竟跟了我好几年,放弃跑步,在某种感情上,像是放弃一个良友一样。

  但当你有一个像康丽那样的妹妹,你不得不为她牺牲一点。

  于是,我在这个星期天,趁康丽还在床上,我便做最后的一次跑步,离别哀悼式的一次。

  当我跑到后门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使劲的在按门铃。我就觉得奇怪,这么老清早,谁来我们这里呢?而且后门里面是厨房,没有人会听见的。

  我轻轻的走过去,想告诉她这一点,但是当我走到她背后,还没来得及出声的时候,她忽然把头回了过来。

  是我先吓了一跳,我连忙跳后一步,“对,对不起。”

  她瞪着我看,也没讲话。

  我的脸,马上就涨红了,必然有点像猪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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