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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看样子是有心要埋葬过去,重新开始。

  本才担心,“那男人会骗她吗?”

  “看,连你都焦虑了。”

  本才有点不好意思。

  “生活总有风险。”王振波说得有点幽默。

  他是真的丢开了。

  本才问:“妻子有男友,初初发觉的时候痛苦吗?”

  王振波不出声。

  本才立刻知道唐突,“对不起。”

  王振波微笑,“没关系,我愿意回答,很奇怪,每个人的想法不同,面子对我来说并非那么重要的事,我反而觉得轻松,她终于找到另外一个人承担她的感情了。”

  本才怔住。

  像陌生人一样,除出名义,一无所有,甚至不会不甘心。

  “你还年轻,你的感情激烈明澄,恩怨分明,你不会接受妥协。”

  本才不语。

  她的确是不明白,在她来说,黑是黑,白是白,再痛苦也要即时分手。

  “你打算参加马君的婚礼吗?”

  本才生气道:“我昏迷不醒,我怎么去?”

  “那么,我代你送礼。”

  “何必虚伪。”

  “因为不值得生气。”

  本才服帖了,“王振波先生,我在你身上学习良多,得益匪浅。”

  “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

  才叹口气,“王先生,看样子,我同你得相处一段长时间。”

  王振波看看她,“我会那么幸运吗?”

  本才叹气:“王先生,你把这件惨事化解得可以接受了。”

  他轻轻说:“我愿意等你长大。”

  本才嗤一声笑出来,“这话对一个十七岁的人来说尚可。”

  到家了。

  “对,”王振波说,“我已托人去罗允恭处取回你的门匙。”

  “嗄,你有什么法宝?”

  “我的律师,是她的师父。”

  “啊。”本才五体投地。

  王振波微笑,“并且,我正在找人看看你父母的委托书里有什么漏洞,以便将财产运用权取回。”

  本才说:“其实这些年来多亏罗允恭,否则有限的数目早已花光。”

  “现在你不同,我相信你已比较智慧。”

  “我现在要钱来无用,原来,被人照顾是那样舒适称心的一件事,怪不得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那么多年轻女性想找个户头过日子。”

  厨房里,新保姆同女佣说:“王先生真好耐力,同七岁孩子絮絮细语,把她当大人一样。”

  女佣不搭腔,不肯说东家是非。

  “而且,加乐一点也不像低能儿,我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聪明。”

  女佣站起来,“我得去买菜了。”

  保姆赔笑,“你看我,多嘴得很,真是,我们在这里不过听差办事,领取一份薪水,理那么多干什么。”

  她也讪讪地走开。

  本才伏在床上睡着了。

  做梦看见母亲伏案正在书写,一贯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妈妈。”本才站在门口叫她。

  她看到是女儿,十分讶异,“咦,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的屋子着火了,你还不去打救?”

  本才愕然,莫名其妙,没听懂母亲的意思。

  只见她扬手,“去,去。”

  本才惊醒。

  正好这个时候,王振波推门进来,神色黯然。

  “本才,我们马上去医院。”

  “干什么?”

  “杨本才心脏衰竭,医院正予以急救,嘱我们去见最后一面。”

  本才怔住。王振波替她穿上大衣。

  “来,本才,我背你走。”

  这是最快捷的方法。

  本才伏在他背上,他飞快跑下楼去,上了车,直赴医院。

  本才一句话不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是她一生中最奇突的一个冬季。

  天气一直很冷,幸亏小加乐拥有许多漂亮舒适的大衣,裹得暖暖。

  但是本才仍然忍不住打寒颤。

  她得赶到医院去见自己最后一面。

  本才手足冰冷,欲哭无泪。

  天下竟有这样奇怪的事。

  停好车,王振波仍然背起本才往医院里跑。

  本才发觉她没有穿鞋,王振波把她自一处背到另一个地方,她毋需穿鞋。

  她伏在他温暖强壮的背脊上,双臂围着他的脖子,以后,怕得这样过日子了。

  到了病房门口,他把本才放下。

  主诊医生迎上来,“啊,你们到了。”

  他们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杨本才身上搭的管子比平时还多,面孔的颜色像黄蜡一样,已经没有生气。

  王振波不忍再看,垂下了头。本才落泪。

  看护轻轻说:“加乐,过来见杨小姐。”本才走近。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难看的自己,从前,即使没化妆,生病、醉酒,面孔都不会如此浮肿,此刻她双目像线一般陷在眼泡里,嘴唇似金鱼似张着吸收氧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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