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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堕于首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涵之侧。

  来不及钻研了,他们就要出发。

  夏彭年笑,“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

  李平只是笑,不去理他。

  这样大阵仗的游戏,她不愿错过。

  抵达大雪纷飞的杜索道夫,李平跟着夏彭年入住近郊一幢家庄,天天早出晚归,与同道中人共议大事。

  天气实在冷,户外活动甚多,李平戴着鸭舌头帽子,穿大衣,另一副雷鹏水银太阳眼镜,加上短发,长挑身型,其他队友误会不施脂粉的她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而夏彭年,当然是好那一套的神秘东方人。

  他们两人却一点也不知道有这样的误会,照样形影不离。

  夏彭年对机械的狂热令李平诧异,她说:“你从来没有那样对待我。”他一钻到车底,三两小时不出来是常事。

  李平又爱上北国的农庄生活,尽管是严冬,尽管是乡下,好不气馁,走到邻居家中作客,北欧的孩子们都长金发,一丝一丝,有阳光的晨候,如织锦般闪烁,眼珠子是淡蓝色的,抱在怀中如洋囡囡。

  “我终于吃到家制牛肉肠及酸菜。”她同夏彭年说。

  “我还怕你问。”夏彭年笑。

  每天晚上,她帮他洗净双手,有时候,指甲边藏着的油污不一定刷得干净。

  李平抱怨,“赛完这次车,一双手就糟蹋了。”

  “很值得。”

  李平怔怔看住他,“彭年,我们不回去了怎么样,躲在这里,与世无争,静观四季变化,种种花,钓钓鱼。”

  夏彭年捧起她的脸,“李平,你有归家恐惧症。”

  李平苦笑。

  “你怎么看我们大队?”

  “似蓬车队西征。”

  “形容得好。”夏彭年笑。

  “设备周全得很,侦察队、维修队、医疗队……阵容恐怕比南极考察团还要鼎盛,算不了探险行动。”

  夏彭年不服气:“这是夺标,不是狩猎。”

  李平微笑,不再去扫他的兴。

  出发那日,队友见李平上车,十分诧异,他们没想到小男孩居然跟得那么贴身。

  他始终是她的老板。

  车子到莫洛可,干燥酷热,李平买了当地袍带,扮成土著,用白纱布紧紧缠头,是防止中暑妙方。

  身体一吃苦,大脑便停止思想琐事,忙着与环境对抗,李平适应得比夏彭年好。

  车子连日接夜开动,披星戴月,吃干粮、喝壶水,夏彭年心中一叠声叫苦,体力不支已是明显的事实,再坚持下去徒然自欺欺人。

  车子已驶入撒哈拉,沙漠万里无云,晚间一抬头,可以看到满满一苍穹的星。

  夏彭年把车子停下来。

  李平不出声,待他先开口。

  “今天几号?”

  “一月十日。”

  “明天是休息日。”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坠向西方去了。

  “有没有许愿?”夏彭年问。

  “有。”

  “可不可以公布?”

  李平说:“希望洗一个热水澡。”

  夏彭年大笑起来,“难为你了。”

  李平微笑。

  “我们回去吧。”

  “真的不继续走?”

  夏彭年摊开手,手心已经粗糙不堪,水泡破了,长成老茧。

  “你知道我总会跟着你。”

  夏彭年叹口气,“岁月不饶人,你支持我无用。”

  李平笑,“你算了吧。”她缓缓除下头巾。

  “还有一半路途才抵达目的地。”

  李平一时不知他说的是人生的路程呢,还是越野车程,抑或是他与她之间要走的路。

  “下半部还要难走,不如回头是岸。”

  李平看他一眼,不出声。

  “李平,你是聪明人。”

  置身沙漠,夏彭年说起这样的话来,算得是胡言吃语。

  但无论他说什么,李平总是耐心聆听,她这一点温柔,最最使夏彭年感动。

  他欲语还休,终于决定把吉普车往回驶。

  万里无云,夜间的气温与日间差摄氏十多度。

  李平说:“天空这样清晰,可以看到天后星座那边去。”

  “李平,这里只有你我两人。”

  李平微笑,“彭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一声不高不低的爆破声。

  夏彭年诅咒,“轮胎!”

  李平马上认出来。“前左轮。”

  “副手,现在可真要你帮忙了。”

  “义不容辞。”

  “下车吧。”

  夏彭年取出照明工具,检查情况,取出候补车胎及工具箱子,操作起来。

  李平打量环境,问他:“你猜小王子会不会再度出现?”

  夏彭年叹口气,“不管用,你我早已听不懂他的言语。”

  李平点头苦笑。

  大路上有车于驶近,看到夏彭年抛锚,唿哨着问:“要不要帮忙?”

  夏彭年喊回去:“不必,谢谢。”

  李平说:“有点像趁墟。”

  “果真孤零零剩下我同你两个人,又如何?”

  “也许我们会说出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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