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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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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彭年在她身后问;“喜欢吗?” 李平猛点头。 女佣放假歇暑,夏彭年要搬往酒店,李平坚持不允,她爱上这层六十多年历史的公寓,趁夏彭年办公去,乘地下铁路摸到市场买到食物及鲜花,兴致勃勃做起家务来。 不到一个星期,已在花都的右岸摸得头头是道,她不会说法语,但这里一个字,那里一个字,美貌是国际语言,路路皆通。 李平喜欢在街上闲逛,很快,她学会字圆腔正地问途人:“借问声,小姐/先生,请问附近有无邮局?”她每天寄一张名片给母亲。 手痒的时候,她找到琴店,随便借用一只,即兴演奏一曲,其乐无穷。 夏彭年见她这样懂得消遣及享受,心怀大宽,多年前,他携伴来开会,那女郎苦苦抱怨,只懂得逛时装店疯狂购物,害得他戒掉邀女共游的习惯,没想到李平却不是包袱。 一日夏彭年回到寓所,发觉女佣已经回来。 他问:“小姐呢?” 李平出去买水果。 一等两个小时,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她总记得比他早回来准备晚餐。 夏彭年刚开始担心,大门打开,李平鸟倦知返。 她双颊绯红,眼睛发亮,兴奋莫名,嚷道:“彭年,有那般好去处,你竟不告诉我。” 夏彭年心知肚明,笑道:“你找到罗浮宫了。”“彭年,让我们再多留三天,我要逛完它才走。” 李平不知道罗浮宫是一个永远走不完的博物馆。 她买了好几箱的时装才离开巴黎。 开头夏彭年不明白,甚有艺术天份与造诣的李平怎么在挑衣服的时候欠缺水准,现在他了解,这完全是心理上的障碍。 幸亏没有人穿颜色比她更好看,这一年诸名牌流行的是裙边泡泡小花裙,叫优雅的时装买手及女士们吃惊,但李平问心无愧地照单全收——那么贵的衣服,低调如何划得来。 再次踏上飞机,她同夏彭年说:“公寓反正空置,我真想留下来。” 夏彭年诧异,“宁做异乡人?” 是的,在巴黎,没有功课,没有身份,没有权利,没有义务,没有王羡明,也没有夏彭年,可惜也无以为生。 李平低下了头。 她没想到,锦衣美食的时候,也会有生活压力。 夏彭年以为她留恋欧洲的风光,笑道:“看到花都已经这么欢喜。” “还有更美的城市吗?”李平大奇。 “自然有。” “我不相信。” “下次我同你去。” “是哪里?”李平好奇。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威尼斯的地方?” “啊,水乡威尼斯。” “威尼斯有种没落贵族金碧辉煌皆在褪色中的憔悴,一切只褪剩淡淡的影子,像将明将灭的灵魂,十分动人。” 这么样的形容,李平却听懂了,怔怔地在心中回味。 就因为她不是在西式商业社会长大,所以心特别静,感觉特别灵,才会仔细咀嚼夏彭年的梦呓。 “下次一有空,我们就去。” “有无名胜?” “有。” “预先说给我听。” “讲出来就不稀奇了。” 李平笑,“求求你透露一二。” 夏彭年那里经得起她这样子软言相求,怔怔的看着李平,过半晌才说:“在威尼斯,有一条桥。” 李平听到这里,嗤一声笑出来,“塞纳河上起码有十来条桥:新桥、亚历山大三世桥……” “不,这条桥,有个特别的名字。” “叫什么?” “叫‘叹息桥’。” “什么?” “如何,”夏彭年笑,“与众不同吧。” 李平深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十分神往,“没想到一条桥可以叹息为名,只知道以形为题的有九曲桥、玉带桥、七孔桥。” 夏彭年但笑不语。 过一会儿,李平瞌睡,握着他的手,盹着了。 没有化妆,清纯的面孔看上去仿佛只有十多岁。经过数月相处,夏彭年在心中衡量一下,当初李平吸引他的是标致出众的外型,但此刻,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她了解他。 说得滑稽一点,那么多异性朋友中,只有李平能够排除重重障碍假面掩饰,触摸到他的内心世界。 从前,也试过打开心扉迎接异性,她们也以破釜沉舟之心尝试过接触,都惨告失败。 所以夏彭年迟迟不肯结婚,他心有不忿,自问是个易相处简单的男人,偏偏全世界的女人都把他当一只性格复杂需索奇特的怪兽,出尽百宝设陷阱来捕捉他。 都没想到他有肉身,这些年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弄得又惊又怕遍体鳞伤,几乎以为自己有什么毛病。 幸亏碰到李平。 她有罕见的天份,温柔地天真地自然安抚他寂寞的心。 夏彭年冷笑自嘲:没想到吧,真诙谐,城内著名花花公子竟有一颗寂寞的心。 他父亲自从去年动过手术,已呈半退休状态,事业的担子几乎全落在他肩膀上,只有李平是他可安歇的水边,他能够与她躺卧在青草地上。 一次李平问:“你是不是很有钱?” 夏彭年老老实实的回答:“还要努力工作,怎么可以算有钱。” 李平骇笑,“怎么样才能算富有。” 他想一想,答不上来,“也许到拥有私人飞机与岛屿的时候。” 李平忽然更正他,“不不不,也许是当你觉得足够的时候。” 要留住这位可爱的人儿,唯一的途径是同她结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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