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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多久没见孔照?

  才半年多些。

  一个活色生香的艳女变成鬼魅这样。

  这不是红粉骷髅又是什么。

  以玛靠在墙壁上借力。

  啊,这是她梦醒的时候了。

  一个张亮,叫她如此糟蹋自己,受够罪,这是回头的时候了。

  的确,见到客人贪恋目光,曾经使她觉得神气,有刹那自信:有人要她,

  有人喜欢她,毕竟,这种生涯岂能持久。

  袁甘二人原来是笑面狐狸,从前,当孔照为她俩赚钱之际,孔的待遇与唐心一样,今日,孔来讨个零钱,她俩竟拒不见面。

  孔照此去,保不定烂死在哪个街角。

  唐心即是孔照,孔照即是唐心。

  够了,已经赚够学费及数年生活开销。

  这是回头的时候。

  多谢孔照唤醒她。

  以玛缓缓走到附近咖啡店坐下。

  她用手撑着头,沉思不知多久,才抬起头来叹口气。

  以玛抚摸手臂皮肤上疙瘩,正想起程回家,忽然有人站在她对面,“王小姐,可以说句话吗?”

  谁,谁叫她王小姐。

  以玛抬起头。

  那是一个长头发留胡髭的便装年轻人,眼神慧黠,嘴角含笑,以玛这时阅人已有些本事,她直觉他不怀好意。

  他把一张名片放咖啡桌上。

  以玛低头一看,是张记者证:光明日报专题版副总编辑惠扬。

  以玛抬起头,十分警戒,但不动声色。

  今天真多事。

  “王以玛小姐可是,我是一名记者,专职负责揭发社会不公平及虚伪现象,我想问你几句话。”

  以玛放下一张钞票,站起来。

  那记者拦住她,“王小姐,留步。”

  以玛扬声:“尊尼。”

  一个身形高大的相熟男侍者立刻趋前,“甜心,什么人打扰你?”

  那记者看一看那孔武有力的男侍应,只得退后。

  以玛走到门口叫车。

  记者在她身后叫:“王小姐,我知你做何种职业。”

  这是恐吓。

  ——我知道你的私隐,有需要时我会揭发。

  多数人会得就范,可是以玛没有更好一面,也没有更坏的一面,她就是她:一个设法在大都会生存下去的孤女,当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乞丐有何选择。

  她不觉恐惧。

  在学校,她并非优等生,勉强做到乙减,连她自己都高兴,前途不过如此,没有谁会把她自宝座拉下,她身上并无荣耀。

  她叫车回小公寓。

  过两日甘姐找:“我就在你楼下,可以上来吗,带了家制韭菜饺子呢。”

  以玛开了门等她,“倒屣相迎。”

  甘姐四处张望,“地方这样小,杂物如此多,我不相信地上这几堆旧杂志不可以丢出街。”

  以玛知道甘姐查实是来探测她寓所可有男友留宿痕迹,那么大一个人,总会留下一双袜子,或是一把刮胡刀,但是没有。

  甘姐放下一半心。

  她最怕旗下小姐受男人花言巧语勾引。

  她用自己带来的龙井茶叶泡了茶缓缓喝着与以玛聊天。

  ——“到天堂工作已有一年了吧”,“家里老是不忘插纯白玉簪花,是否纪念先人”,“读书这回事,你怎么看”,“将来,打算挑何种样对象”,“你快廿一岁了吧”……

  “甘姐想说什么?”

  “你休息多久了,天堂打饥荒。”

  以玛微笑,什么世界,天堂也有烦恼。

  “我也不过是阿袁的伙计,听差办事,她让你出来。”

  “你与袁姐是伙伴。”

  “以玛,当初你为何到天堂来。”

  “那当然是因为在尘世间活不下去,我急等钱用。”

  甘姐叹口气,“生活对我们好似是惩罚。”

  以玛一怔,她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句话?

  对,是艳女孔照说过。

  以玛轻轻说:“那日,我碰到被你俩赶走的孔照。”

  “你见到她?你觉得她还有救?”

  “总得设法救一救。”

  “以玛,孔照不想人救,她只需要金钱救瘾,这样的人,只能自救。”

  “做人要有道义。”

  “以玛,过去一年,孔照自天堂会计预支过瘾费已达十万美元,客人看见她害怕,我与阿袁规劝得嘴皮流血,你不相信?”

  以玛相信。

  “我们企图在檐篷拉住她,她硬要往下跳,还要对我们拳打脚踢,又诸多恐吓勒索,再接济也是害她。”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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