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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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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放下花苗,也招了招手。 他回转屋内去了,并没有把她认出来。 秦聪竟然不认得金瓶。 金瓶嘿嘿地笑出来,笑声可怕,似狼桀,她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嘴。 无比的荒凉袭上她的心头,她低下头,受创后第一次落泪,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急急伸手抹去泪迹,怎么居然还会哭。 忽然听见有人对她说:“这个时候不适合种玫瑰。” 原来是邻居老太太,好奇地走过来做免费训导。 “你好,我姓兰加拉,你是什么太太?” “我姓张。” “你也是华人吧,同对面的王先生王太太一样。” “对面人家姓王?” “是,你可有见过他们?一定认得,真是漂亮的一对,承继了一大笔遗产,搬到这里来住,太太快要生养,经过素描,已知道是女胎。” “那多好。” 短短几句话,无意中已将历史交待清楚,没想到他们一点顾忌也无。 “王先生告了长假,日夜陪伴妻子,真是恩爱,我做了香蕉面包送过去,他们很爱吃,张太太,你喜欢吃吗,我也给你做,你丈夫呢,他做何种职业,你可是移民?” 金瓶笑笑,不出声,回转屋内,关上门。 电话铃响了,她一看显示板,见是夏威夷群岛打来,一阵欢喜,连忙去听。 “金瓶,为什么到今日才与我联络,牵记极了,是否发生过意外?” “我车祸受了重伤留医。” 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金瓶笑,“如果我不见一条腿或是两只手,你会否离弃我?” 金瓶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 “我四肢健全,不过,头部受伤,做过矫形手术,现在漂亮得多了。” 他松一口气,一时间仍然说不出话来。 金瓶同他说:“在适当时候,我会来探访你。” “我向你传真图文过来。” 不多久,图片收到,原来是师傅的墓地,小小一块平地的石碑,上面刻着CL两个字,连年月日都不落俗套地省下了。 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原里,短短八十年或是四十年,有什么分别? 她看过图片,用切纸机切碎。 金瓶点燃线香,闭目沉思。 黄昏,她去市集买水果,意外碰见他们两人。 玉露双手捧看榴槤,大喜过望地叫:“聪,聪,看我找到什么?” 秦聪转过头去,低声说:“王太太,别扰攘。” 金瓶就站在果汁摊后边,距离他们不过十呎八呎,可是,他们就是看不见她。 金瓶想到她读过的鬼故事:一个人横死,他自己不知道,幽灵四处探访亲友,人家看不见他,他不明白:喂,为什么不理睬我? 金瓶摸摸自己手臂,难道,她已变成了游魂而不自觉。 终于,他们走开到另一角落。 售货员同金瓶说:“一共七元六角。” 还好,有人看得到她。 她付了账离去。 这时,玉露愉快地转过身子来,把手伸进秦聪臂弯,“今天满载而归。” 秦聪神色有异,强作镇定。 玉露诧异,“聪,什么事?” “我看见了她。”他战栗。 “谁,你看见了谁?” “我看见金瓶。” 玉露一听,面孔即时变色,她放下那一篮精心挑选的水果,与秦聪匆匆离开市集。 他们上车。 “你在哪里看见她?” “就在店里。” “她穿什么衣服,怎样打扮?”玉露紧张。 “我只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穿我的背脊,像是要在我身上烧一个洞。” 他痛苦地用双手掩住面孔。 玉露哼一声,“你不止一次看见她的眼睛,每晚她都会在你梦中出现。” “不,我肯定刚才见到她。” “为什么不与她打招呼?”玉露语气十分讽刺。 秦聪不再说话,他自身边取出一只扁瓶,打开瓶塞就喝。 英俊的五官有点扭曲,他顿时憔悴萎靡,一脸悔意。 玉露把车驶出停车场,斑马线上有行人走过,她剎停车子。 秦聪忽然低呼:“是她,是她!” 他伸手指着斑马线上一个女子。 玉露吓一大跳,定睛一看,送人是一个年轻白哲梳髻的女子,但绝对不是金瓶。 那女子向车内的他们看一眼,牵着狗走过去了。 秦聪犹自喃喃说:“是她,是金瓶。” 玉露厌恶地说:“对你来讲,她真是无处不在。” 回到家,她一个人蹬蹬蹬走进屋内,气鼓鼓坐在客厅看海,等秦聪来哄她回心转意。 等了半晌,她气消了一半,秦聪还未出现,她走进书房,发觉他躺在安乐椅里,身边全是酒瓶,他已昏昏欲睡。 “秦聪,醒醒。” 才下午三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剩下时间,让她一个人呆呆地发闷,这是最残酷的惩罚。 她终于得到了他,是真的吗,这一具躯壳,叫她感慨。 “聪,聪。”她再叫他,一边用手出力推。 他翻身,索性跌在地下,打一个滚发出鼻鼾,睡得不知多香甜,他根本不愿清醒,随便在何处昏迷都一样高兴。 玻璃茶几面上还有剩下的白色不知名药丸,都可以帮他速速进入无我境界。 玉露狠狠地踢他一脚,用力过度,她自己差点滑倒,连忙扶住墙壁,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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