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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不叫你们知道。”

  “是怎么一回事?”

  “你哪里有空听陈年往事。”

  “师傅你别生气。”

  “我不气恼,我只是感慨,我同你说过,扒窃是我王氏家族生意,家父即我师傅,当年,他也想脱离家族另起炉灶。”

  金瓶不再出声。

  “为什么?因为他最辛苦,因为其余叔伯都游手好闲,坐享其成。”

  “发生什么事?”

  “他们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我父钻进去,他被对头逮住,我只得去替他赎身。”

  金瓶混身寒毛竖了起来。

  她胸口闷纳,有呕吐的感觉。

  “付了赎金,人家仍然不肯放他,只得再加利息,那一家人知道父亲最疼惜我,也明白失却拇指,再也难以工作,才肯罢休。”

  金瓶下巴几乎碰到胸前。

  师傅这时说:“秦聪玉露,你们也都听见了?”

  他们原来就站在门口,这时缓缓走近。

  师傅轻轻戴回义肢及手套。

  “你们一定想问,到底痛不痛。”

  他们三人哪里还敢出声。

  “不,一点也不痛,那把小刀,实在锋利,在场叔伯又很快为我止血,从头到尾,竟一点也不觉痛,像是一早知道,拇指已不属于我。”

  她站起来,轻轻叹口气,走返书房。

  玉露用手捂住面孔。

  秦聪喃喃说:“金瓶,换了是你,你会怎样选择?”

  “我没有父亲,假设我是生父爱女,那么,我也不会觉得痛。”

  玉露问:“那是一个怎么样的陷阱?”

  金瓶微笑,“世上所有圈套,都一样设计,记住,玉露,开头都一定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结果,要了你的贱命。”

  “我怎样才知那是陷阱?”

  金瓶答:“若果那件事好得不像真的,那么,大抵它也不是真的。”

  玉露说:“我去楼下游泳。”她声音有点不安。

  秦聪问:“你仍坚持要走?”

  金瓶点点头。

  “你怕师傅问你要拇指?”

  “做这个行业,纯靠年轻,每年样子不同,亲友有时都认不出来,可安全过关,现在定了型, 非常不便。”

  “那沈镜华,对你说了些什么?”

  “陈腔滥调,老生常谈。”

  “可是,他还自觉十分新鲜?”

  金瓶笑出来。

  “长年困在唐人街,就会有这个毛病。”

  金瓶仍然笑而不答。

  “师傅那么多房子,我最喜这一幢。”他看着河景赞道。

  “你是男人,自然喜欢这里。”

  “师傅不喜欢英语社会,认为太过机械化。”

  金瓶看看自己双手,缺少拇指,连笔都握不住,还能做什么?

  她掬起瓶中莲花,深深嗅那香氛。

  她多么想离开这个家庭,出去过正常人的生活,认识普通人,同他们做朋友,与他们共享平凡的喜怒哀乐。

  假如她是仙女,这种想法,叫做思凡。

  她也站到露台上去,秦聪双臂搂住她的腰,头搁在她肩膀上。

  一只专为游客设计的花艇在河上飘过,穿紫色泰绿戴金钏的少女合十望天空祷告,她将荷花瓣撒向河面。

  秦聪轻轻说:“昭柏耶河是他们的生命之源,河流叫我迷惑,像幼发拉底与底格里斯,像黄河长江,像阿玛逊、密塞西比、恒河、尼罗河……”

  金瓶抬起头,“你从什么地方来?”

  秦聪一怔,“我同你一样—我是孤儿。”

  “但你应当有若干记忆。”

  他俩自小认识,一同起居饮食,无话不说,有时不讲一字,彼此也知道心意。

  但是秦聪不愿谈到身世。

  “我在一间酒吧洗杯子,师传觉得我手脚勤快,把我带回家。”

  一进门,便看见安琪儿般的小女孩笑看迎出来,他以为她会很骄傲,看低他,但是没有。

  小女孩十分友善,对他亲切关怀。

  他的指节粗硬,有擦损痕迹,她替他敷药,他不愿理发,她温言劝说:“短些精神些”,他再倔也总是听她的。

  连师傅也曾经笑说:“金瓶是秦聪的一帖药。”

  他喜欢机械,家里无论什么都被他拆开又装回,尤其沉迷电子产品。

  房中音响电视电脑全部自旧货摊十元一箩捡回来,经过修理加工,不知多合用。

  秦聪的电视机只是一只内胆,由他自己接驳天线,观看全球卫星节目。

  他的房间像科幻小说中的实验室,然后,他重新部署一部作废电脑打进另一世界。

  他们看看对方发育、成长,从孩子变为年轻人。

  秦聪曾经问:“一颗子弹射过来,你会否为我挡却?”

  金瓶看着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的浓眉,然后才答:“不会。”

  他泄气,“为什么不?”

  “我只得一具肉身,一缕魂魄,哪里挡得了那么多。”

  金瓶笑嘻嘻。

  他们形影不离地相处了十年。

  一日,他背看她在屋中乱跑,失足跌倒,两人做了滚地葫芦,被师傅回来看到。

  微笑地看看他俩。

  “长大了,要彼此尊重,给玉露做个好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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