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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日郎低下头,“我也明白。”

  立轩说:“多年来我们苦苦经营,已经成功创造了自己的小世界。我们是太阳,众星环绕我们运行,我们则照亮他们,引以为常,不愿做附属品。”

  “不能平起平坐吗?”

  立轩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即是西风压倒东风。”

  日朗看着天花板,张开嘴,又合上。

  “说呀。”

  “或者,我们根本不想有一个家庭。”

  “或是想得不够厉害。”

  “让我们去喝一杯。”

  “到舍下吧。”

  “可惜天秤座酒馆已经关门。”

  谁说不是。

  范立轩陪日朗玩二十一点,津津有味,赢了好几百元。

  日朗越来越觉乏味,拼命地输,费时拖,一如她应付感情,已经意兴阑珊。

  不多久,电话铃响,又不多久,立轩的朋友来接她。

  这是日朗头一次见到他,一表人才,斯文有礼,算是人上人,可是范立轩却仍然踌躇。

  越多选择,越是烦恼。

  把好友送走,日朗松口气。

  把双腿搁在茶几上,自由自在,打个呵欠,伸个懒腰。

  日朗忽然听到老庄的声音:“太懒了。”

  日朗对于老庄神出鬼没引以为常,笑笑答:“你理我呢!”

  “老了要吃苦的。”

  日朗不在乎,“先甜后苦,也算值得。”

  “多寂寞凄清。”

  “我早已习惯。”

  老庄的笑声继续传来,“可是你命中有一女。”

  “走着瞧吧。”

  日朗听见老庄叹息一声。

  过一会儿,日朗问:“那人,不是孙敏如吧?”

  老庄以有商有量的口气反问:“你说呢?”

  “去你的,老庄,我再也不要同你说话!”

  接着日朗帮母亲搬家。

  房东太太要请她们吃饭,日朗不好推辞,在那狭小的客厅里坐了下来,有一碟子炒菠菜非常香甜,日朗意外地吃了好多。

  母亲的衣物已经收拾好,用一辆轿车便可载走,家具全用新的,大部分已送到新居。

  母女二人没有谈话,各自低着头。

  房东太太热心,是真的不舍得:“姚小姐,住了那么久,自己人一样,看着我们家老二与老三中学毕业出来找事做,又教他们写求职信……从来不欠房租,克勤克俭过日子,姚小姐真是好人。”

  日朗从来没想到母亲在别处是那样受尊敬的一个人。

  “姚小姐,以后有空来看我们。”

  掌灯了,日朗说:“我们真的要走了。”

  她替母亲拎起两件行李出门。

  日朗早已练得力大无穷,一口气朝电梯走过去。

  只听得母亲在身后叹口气,“总算离了这里。”

  由此可知她并无留恋。

  倒是日朗,对房东太太的盛情十分感动。

  如果焦日朗有一个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母亲,也许一辈子走不了那么远。

  她把母亲载到新家,替她把行李提上去。

  那是一幢新厦,光洁明亮,处处透着油漆味,许多单位还在装修。

  日朗听到母亲喃喃道:“不可同日而语。”

  这已经是欣赏感谢语了吧,这些年来,日朗从未听过母亲称赞一句半句。

  用锁匙开了门,把行李拎进去,日朗忍不住四处巡视了一下。

  那单位小是小得不能再小,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方向不错,空气流通,一个人住不知多自在。

  日朗在心中说:“岑介仁,谢谢你。”

  当下她对母亲说:“所有账单我来付好了。”

  母亲忽然说:“我也有收入。”

  日朗不再客气,“那好,有需要再通知我。”

  她取过手袋要走。

  满以为母亲会叫住她,给她一杯茶,然后讪讪地问:“日朗,你不再恨妈妈了吗?”那么日朗可以趁势道:“妈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都是环境把我们逼成这样。”那么母女之间的误会从此冰释,像姐妹般融洽地生活下去。

  可是没有。

  日朗在走廊逗留了一会儿,等母亲唤她,可是没有,母亲已经扭开电视,并在沙发上看起文艺节目来。

  日朗只得启门离去。

  母亲大抵永远不会软化,她的一颗心已经麻木。

  的确是环境把她们逼成这样。

  岑介仁拨电话问她:“新居如何?”

  “很好,很喜欢。”

  “你声音却似闷闷不乐。”

  “介仁,你说得对,兵不厌诈,钱不嫌多,一味清高,叫老的小的吃苦,真不是办法。”

  岑介仁很高兴,“所以,我们要结婚,其实可以结婚的,彼此终于有了共鸣共识。”

  “到了母亲旧居,只见她废物奇多,一只箱于叠一只箱子,像五十年代那种做法。床单被褥似许久未洗——”日朗语气迷惘。

  “日朗,日朗,她已经搬出来了。”

  “是,是,她现在可以随时洗涤衣物。”

  “焦日朗,你能同王首文与孙敏如申诉这种心事吗?”

  “咄,关他们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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