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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彼时小型传真机刚面市,稀罕得不得了,讲得好似会助长灵感似,简直是身份象征,几个部门争相申请,结果我们先得,人家就恨死我们。”

  日朗不置信,“不会吧?”

  “就是这么简单,从此以后,我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做什么都是人家眼中的一条刺,说什么都要把我们斗垮斗臭。”

  有这种事!

  “还记得上一回陈董事总经理负气离开公司吗?他们立刻以为抓住小辫,写大字报骂我们不表态,要揪我们出来斗。”

  日朗困惑,“他想我们叫好?”

  “不,叫我们挽留陈某,说陈某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如坐视看他离去,即是猪狗不如。”

  日朗记得那件事,四年前的六月,闹得轰轰烈烈,公司里几乎每个人都举起臂章叫口号,泾渭分明,表露身份,异己者几乎没被乱棍打死。

  日朗记得她警告几个小朋友:“假如那是你的信仰,尽管做,负起后果在所不惜。如果只是为着哗众取宠,乘着人多公报私仇,那事后一定会有人记得你们的人格有问题。”

  公司乱成一片,有人希望她辞职谢世:“在这个时候不表态还有什么资格干下去?”

  日朗不作声,也没告假。

  结果很快由一位姓章的皇亲填补了陈君的空缺。

  要命的是,同一班喊表态的同事立刻见风驶舵,自动献身,大路调头上去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当场表示在章先生的英明领导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同一班小丑。

  焦日朗倒是真正的表了态,她甚至不去参加章某办的游艇晚会。

  不也是年年加薪水,四年内升了两级。

  有一两个喊得声嘶力竭的身份成了疑问,卡在窄路,已成为弃卒。

  会议终于结束。

  日朗松口气,她决定立刻到天秤座去喝一杯。

  一出大门,就碰见人事部副主管,他笑笑问:“停仗了?”

  日朗一呆,几时工作效率也这么高?

  她微笑,“几个滋事份子已经站不住脚,虽然还嚷嚷,看得出心已虚,胆已怯,步伐已乱。”

  “不比从前了。”

  “嗯,早十年八年,真是前有仪仗队开路,后有众喽罗压阵,不得了,坐在八人大轿上,吆喝着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主管困惑,“日朗,当年你如何应付这个阵仗?”

  日朗同他挤挤眼,“我?我螳臂挡车。”

  “那种人一时怎么会造成那么大的威势?”

  日朗抬起头,“我也不知道,也许一时间欺瞒一小撮人是不难做到的吧。”

  电梯门打开,日朗朝西走。

  真的,当年是怎样应付过来的?

  当面以梅兰芳自居,谈笑焦日朗为龙套。

  日朗默默无言,工作是她的生计,总得做好它,没有余闲在乎人情冷与暖。

  那段日子不见得难熬,现在也不算踌躇满志,一些人非要看人家倒下去才会开心,焦日朗自己能站得住脚已经高兴之至,心态不同。

  走入酒吧,酒保老庄上来说:“焦小姐,又要请你帮一个忙。”

  日朗摆着手,“别打挠我。”

  “焦小姐,看到那边坐的那个人吗?”

  日朗头也不抬,“我的视力已经退化。”

  “他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一直喝闷酒,喂,会不会有自杀趋向?”

  “老庄,你这个人有点毛病。”

  “是吗,我有事吗?”老庄笑嘻嘻,“可是人家指名道姓地打听你这个人呢。”

  “谁问起我?”

  老庄指一指,“他呀。”

  日朗连忙转头去看。

  那位男士也看到了她,站起来招呼。

  日朗愕然,扬声问:“是文英杰君?”

  “是,正是在下。”

  “你几时来的?”

  他微笑,“今天傍晚刚到,立轩说你会在这里。”

  日朗也笑,“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呀,”文英杰似乎有点感慨,“想见能见,多么高兴。”

  “这次是公干还是私事?”日朗顺口问。

  文英杰微笑,“我?我专程回来看报纸副刊。”

  范立轩说得对,她这个表叔有点意思。

  那么说,他这次回来,完全没有特别的原因。

  这文英杰其貌不扬,可是同他在一起,挺舒适自在。

  “我请你吃晚饭。”

  “求之不得。”

  二人相偕离开天秤座,日朗听得酒保老庄大声自言自语:“糟,我视力已经衰退。”

  这种人真讨厌。

  “把立轩也叫出来好不好?”

  “她今晚好像没空。”文英杰微笑。

  啊,这样呀。

  “我先得回家换件衣服。”

  “我送你。”

  “也好,舍下还算静,你可休息一会儿。”

  日朗觉得与文英杰似老朋友了,无所不谈。

  日朗如逢知己,叹口气,“打那种仗,赢了也似输了。”

  “呵,不,比输了更惨。”

  “因为先得降格才能打赢,即使赢了也只会证明格调比那些人更低。”

  文英杰一直笑。

  车程像是缩短了,很快到家。

  在停车场抬头一看,日朗怔住,噫,她公寓客厅窗户亮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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