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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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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看着我摇头,“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是值得千思万想、对月徘徊的,你这个人真粗糙。” “对,你可以这样批评我,但是适者生存,做现代人当然要吃得粗糙爱得粗糙,因为世上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要我去做,哪有时间在细节上要花样。” “别太夸张。” “嘿,信不信由你。” “我知道你为姚晶呼冤,但有很多事,明知有利,我又试问你是否能够做得出来。” “像什么?” “像立刻写一本书把姚晶的秘密披露。” 我哑口无言。 “何尝不会有人说你笨!利还是其次,保证你立刻誉满香江。” “那种名!” “你会这样想可知你还不是现代人,”编姐抓住我的小辫子,“现代人应当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做什么都不打紧。” “那不是变成王玉了?”我反问。 “你能说她不现代吗?”编姐说,“好了,那我们五十步何必笑姚晶的一百步?都是过时的人,”编姐慨叹,“程度有别而已。” 我哑口无言。 如果姚晶的故事如一只丝茧,我们一下子抽了许多丝头出来,手忙脚乱,可是尚茫无头绪,因为这不是一件谋杀案子,我们不是在寻找凶手,我们根本不知要找些什么。 “我要回报馆去向杨寿林告假,”编姐说,“我要与你同心合力地把姚晶的身世追查个水落石出。” “为什么浪费时间?” “因为我太想知道为何一个相识满天下,有直接承继者(丈夫与女儿)的女人要把名下财产遗给陌生人。” “知道原因之后,我们可以得一个教训。”编姐说。 “你的工作——” “我也厌倦那份工作,正好趁机会休息一下。” “来,同志,我们干杯。”我说。 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没想到寿头的反应是那么激烈。 他先把我骂得臭死,说我把梁女士带坏,此刻她要告假三个月,不准的话,立刻辞职。 然后指责我不务正业,令他失望。不但是他,还有他父亲,他母亲,以及全人类。 我思想线路不明朗,他说。我早该决定好好成家立室,嫁人杨家,养儿育女。此刻我错过这个机会,靠姚晶那二十万美金是绝对过不了下半辈子的,他预言。 刚好第二天律师便将款项交到我手中。 我与编姐商量一整天,决定把钱全部作慈善用。 我们将到女童院去选一孤女,与院方合作,把她培育成人,最好的教育是必须要的,再加上一切这笔款项能够提供的物质,相信可以帮到这孩子。 这也可以让寿林知道,我并无以为姚晶的遗产可以使人舒适地过下半辈子。 他甚至陪我们到女童院去认养一婴儿。 我早与编姐决定,要选一个身体健康,但貌丑的小孩子。因为美貌的人总不愁出路,扶弱也是我们思想古旧的地方。 杨寿林又给我们泼冷水。 他说这笔钱可能害了一个孩子的一生:本来她可以开开心心做个平凡人,读完书做人上人未必使她更幸福。 也许连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志在必行。 我们找到的是个两岁大弃婴。甫出生就被丢在公厕外,身上只包一条布。她皮肤黑、眼睛小,而且是兔唇。 看到那张小面孔我与编姐吓了一跳,强作镇定才宁下神来。 什么每个孩子都是安琪儿,到过孤儿院病房就可以明白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资格做小天使的。 我不肯抱那个孩子。 我听见寿林喃喃道:“我们的爱心,实在有限。” 他的气顿时消了一半。 办好一切手续,我说出要求,反正那孩子没名没姓,为纪念姚晶,名中带个晶字。 寿林摇摇头,“没有意思,她又不是没有亲人。” 真的,我们颓然,姚晶并不孤苦,她有父母、丈夫、姐妹,甚至……女儿。 这件事做妥之后,我放下一块大石。 在一个意外的场合,我碰到石奇。 他一见到我,立刻丢下身边的人走过来。 不知内情的人,真会以为他对我非同小可。 这一次我对他很冷淡。他的深情不羁爽朗可能全是装出来的,私底下他并不懂得珍惜姚晶付给他的感情。 “为什么不睬我?”他声音低沉,带三分嗔怪,又一分撒娇。 功夫是老到的,在银幕上练惯了,熟能生巧,对牢咱们这种圈外人使将出来,无往不利。 我冲口而出:“我对你失望。” 他怔住,随即失笑。 我也笑。这么蠢的话亏我说得出,有人令我失望?活该。 谁叫我对不相干的人抱有希望。 我正颜说:“你不该把姚晶的秘密到处乱说。” 他立刻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立刻沉默下来。过一会儿,他说:“那日我醉了。”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现在住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现在不知道已经迟了。”我讽刺他。 “我真的不知道。”石奇急得不得了,“姚晶一夜喝多了,跟我说起,我一直没敢问她是真是假。” 都在酒后。 我问:“请问她怎么说?” “她说我年轻,她说,要是当初把女儿留在身边,那孩子倒是与我差不多年纪。”石奇说起姚晶,又露出痴醉的神情来。 我叹口气,“后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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