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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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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图 洪太太一坐到牌桌上,臀部像黏着了似的,休想在十个八个小时之内离得开。 这是亲友都知道的事实。 每天必搓麻将,像人家上班那样,下午二时至六时,八时至十二时。 除非丈夫有应酬要跟着出去,否则牌桌是最佳休憩地。 牌搭子全是她娘家亲戚,两个表姐一个表姨,风雨不改,派车夫车子去接了来打,一个礼拜见七次面。 被年轻俏皮的亲眷如表妹素明见到了,只是骇笑说“惨过结婚”。 一切在牌桌上渡过。 佣人问买什么菜,她在牌桌上转过头去回答,孩子带回成绩报告表,她在牌桌上签署。 有一阵子沉迷炒卖股票,兼在牌桌上听经纪电话以及与牌搭子谈论股市上落,手一边赌,嘴还在讲赌。 坐惯牌桌的女士们,身段无可避免,最终会变成一只梨子那样,因为全然缺乏运动,上围退化,下围越坐越是发达。 洪太太自不幸免。 洪太太在嫁人之前,其实颇为瘦削,可是这个月胖几安士,明日又把几安士,节储起来,就甚为壮观,她未致于成为庞然巨物,可是足以妨碍她穿名贵衣饰穿得漂亮。 于是渐渐也不甚打扮。 这是一个夏日下午,二匹半冷气机宁静地操作,洪府四位女士如常搓起牌来。 有什么比细小的塑胶牌互碰而发出的声音更加清脆呢,清风明月、鸟语花香,与这四位女士有何相干呢。 有人按铃。 洪太太权威地皱了皱眉头,“什么人?速速打发他走。” 佣人去开门,半晌前来通报,“是洪先生的妹妹。” 老式佣人至势利不过,她自洪太太手中取薪水,如果是洪太太的妹妹,则客气地称二小姐,是洪先生那边的亲戚,则乱叫一通,省事省力。 洪太太并未离开牌桌,那是不可能的事,这是她的家,她是她家的主人,她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何用讲礼貌修养这等无聊的事。 一边搓牌一边闲闲地问:“什么事?” “没说。” “叫她进来吧。” 洪杏芝片刻便进麻将房来。 洪太太腊一瞄小姑,笑一笑,“什么风吹来,请坐。” 她目光凌厉,一眼看到小姑的表情,像是有话要说,槽,莫非又是一个开口求借的夫家亲戚。 “怎么会有空?”先得拿话压住她,好叫她开不了口,使她没趣,知难而退。 这时,牌搭子们笑说:“不介绍给我们认识?” 洪太太答:“唏,人家是女强人,怎么会看得起我们这种货色,哈哈哈哈哈。” 洪杏芝只得笑笑,“我去看看囡囡。” “她在房内做功课。” 一会儿佣人盛了蛋糕上来。 “谁买的?”洪太太诧异。 佣人答:“客人。” “呵,”洪太太笑,“这回叫她蚀本了,”随即同娘家亲戚道:“不能略松,不然他们会顺着杆子上来,一定要无时不刻地冷落他们,叫他们不贪肆。” 牌搭子天天在此开饭,输了还拿车钱走,赢了则袋袋平安,自然唯唯诺诺,管它公理何在。 洪杏芝没听到也知道大嫂在说些什么。 多年的亲戚了,大嫂对夫家上下人等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尽管人称她洪太太,尽管孩子们都姓洪,可是她管她自成一国。 洪杏芝看了看侄女的功课,聊几句,便到麻将房向大嫂告辞。 洪太太眼皮都不抬,“有空再来。” 洪杏芝走了以后,牌搭子问:“她有事吗?” “管她呢。” 洪杏芝的未婚夫翁敬和在门口等她。 见了杏芝,迎上来,“你说了没有?” 杏芝摇摇头。 翁敬和搔搔头,“不是已经决定同她说吗?” “没有用,她自信心太强,盘踞那个家,像山寨王似,她以为我上门去问她借钱。” “对你很冷淡?” “不重要,告诉她也没用,她会以为我故意打击她。” 翁敬和说:“那就算了,你已尽力。” “是,她若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有什么事找她,我一定和盘托出,可是她眼与手没离开过牌。” “没关系,”翁敬和挺幽默,“吉人天相。” “其实,何劳我多嘴,她那三个牌搭子全知道那事。” “那为什么不说?”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知君之禄,忠君之事呀。” “那里还有这种忠臣!” “他们可是她娘家的人。” “大嫂的气焰神功不大认人。” “来,让我们去看电影。” 洪杏芝并非上门去借赊,洪杏芝想去警告洪太太,她丈夫洪保之在外头已与一欢场女子同居。 倘若洪太太离开过牌桌,她一定也会听到这个消息。 但是她没有。 她即使离开洪宅外出,也不过是到朋友家应战。 洪杏芝说:“不去理她了,这是她那些太太们的典型下场,都会中每天上千成万的类似个案正在发生中。” 翁敬和不出声。 他有他的烦恼,那里有时间去管别人。 杏芝与他在一起足有三年,他一直想搬出来住,却没有能力,薪水虽然不错,但父母一直向他要家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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