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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你会参加中华同学会吧。”

  我不出声,要看清楚才能决定。

  “我惟一挂念的是同学们的真心诚意,外头,尔虞我诈,虚情假意。”

  我微微笑,陪她吃了简单晚餐才分手。

  从此我与珍妮兵分两路,大家都不知道前边转角有些什么,我不比她幸运,她也未必比我开心。

  尽了力之后,便靠命运安排。

  第二天我到大学各会址参观,会址都在傍晚开门,方便学生,一间叫火烈鸟,我进去,才坐下,便有人走近我,打开一只小小咳糖盒子,我好奇地一看,里边有一叠邮票似小纸张,我纳罕,为何当宝贝收藏?

  他示意我取一张用。

  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了,我在新闻片断曾经看过,我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迷幻药,把小小邮票放在舌头上,待药剂融化,便可得到效果,真没想到他们如此明目张胆。

  我轻轻说:“不,谢谢,请问火烈鸟会所做些什么?”

  他把铁皮小盒子珍重收好,“我们交流文化艺术,展览作品包括电影。舞蹈、诗篇小说。”

  原来如此,我点头。

  “水准很高,美国时时有星探过来寻找天才。”

  我轻轻走到门口,一溜烟逃逸,一颗心咚咚跳。

  才喘息,又看到一名女子,全部包头巾穿长袍走向一间礼堂,这是干什么?

  我好奇走近一看,只见门前写着伊斯兰女子祈祷会字样,隔着门已听到“阿拉阿拉”低呼。

  我立刻回避。

  看样子只好参加中华同学会了。

  大千世界,大开眼界。

  中国同学会在三楼男生宿舍厨房举行,华人最讲吃,果然,已有同学在包饺子。

  我一张望便被人叫住:“欢迎欢迎。”

  电视正播映youTube上著名《宿生男生》闹剧,这一出他们二人穿着京剧戏服鬼怪地学唱京戏,把国粹玩到如此地步,真是笑中有苦。

  有人给我一叠娱乐周刊,我逐张小照仔细查看,希望找到迪紫莉,但是又一次失望。

  他们高谈阔论,说着亲友的是非,同文同种同心合意,听上去特别亲切。

  “月是故乡明”,“你为什么不回去”,“我在办移民手续”,“我想家想到不得了”,“快到端午了,湖州粽子好吃”,“上海豆沙粽我所爱”,“华人超市有卖”,“与家人一起吃才好味,真想家”。

  我微笑听他们发表意见。

  “同学会做些什么?”

  “我们有紧急基金,维持在三千余元左右,有急事可借出给同学。”

  “还有呢?”

  “互相交换意见,遇困难可以互助。”

  “同学来自五湖四海?”

  “我们这个是中国学生会,另有香港侨生及台湾会,各管各办事。”

  “不团结一起?”

  他们有点尴尬,“方言不同,他们叫我们大陆人,我们听不惯。”

  我说:“请勿多心,大陆指一片广大陆地,并无贬义,英国人也习惯叫法德‘大陆’。”

  “你来自何处?”他们疑心。

  “我祖籍浙江。”

  “我表姐是香港人,她与来自北京的男生恋爱。”

  我好奇问:“有无鸿沟?”

  “他们很开心,可是家人互相歧视,口口声声港女如何如何,大陆人又怎样怎样。”

  我恻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表姐以前的男友是哈福大学经济博士,所以,可以想象阻力。”

  我十分好奇,“他为什么喜欢北京人?”

  “北京人爱她呀。”

  大家都笑起来。

  有人问:“他们打算结婚?”

  “结婚就比较复杂,那是两个家庭的结合,牵涉到四位家长,兄弟姐妹,姨妈姑爷。”

  “组织小家庭好了。”

  “你不能不让爷爷来看孙儿。”

  “喂,总比黑白通婚,或是华洋杂处好一些吧,大家都是中华民族。”

  这时有人提着好几盒点心进来,大家喊:“叉烧包虾饺烧卖肠粉”,一拥而上。

  那人穿卡其裤白衬衫,笑嘻嘻地坐在一边不出声。

  他也没有主动与我打招呼。

  我认得他,他是那个英国文学生,在校园中把书放在石凳,我曾不小心坐在那些书上。

  他的一头卷发是易记标志。

  有人称赞他,“乙东最大方慷慨,时时请客。”

  有酒肉,有朋友,我莞尔。

  还有人闻风而来,只吃到半块马拉糕,也十分高兴。

  我站起来悄悄离去。

  背后有人说:“你好,我叫陈乙东,来自北京。”

  我连忙答:“王子都,本地人。”

  我们走到会客室坐下。

  他轻轻说:“离家八千里路,八千里路的云和月。”

  我说:“你想家。”

  “真没想到如此不中用,你呢,你是土生儿?”

  我摊摊手,不知怎地,对他有好感,不愿即时离开,我在售卖机器中放进角子,买了一罐可乐喝。“土生儿一定没有烦恼。”

  我不以为然,“我们也有思想,也有难处。”

  “到过北京没有?”

  我答:“只是旅游。”

  “看法如何?”

  “像罗马,处处古迹,历史悠久的文明古都,往下发掘,每一寸土都有文物。”

  “我从未听过这种比喻,十分新鲜。”

  “家母说的:上海最像巴黎,她喜欢那里,宾至如归。”

  他问得很稀奇:“你仍当自己中国人?”

  “当然,”我答:“我从不染金发,我认为蜜色皮肤最漂亮,我自修普通话及中文,我最近读《聊斋志异》及《世说新语》。”

  他笑了,我对他也一样好奇:他的牙齿比一般人洁白整齐,眼睛炯炯有神,打扮不卑不亢,看上去相当舒服。

  他说下去:“你的小动作、语气、态度,都像外国人。”

  “说一说。”

  “在狭窄走廊,你自然侧身贴墙,让别人先过,讲话你等人说完才开口,不会插嘴。”

  “这些都是妈妈所教,一见粗鲁,即狠狠责备。”

  “不是每个人都会听。”

  我又摊摊手,侧侧头,“在外国,华侨都不想丢脸。”

  “如果把你面孔遮住,完全似外国人。”

  “你对洋人看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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