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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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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前几天我读报,一日之内有三名女子自杀身亡,真是弱势社群。” “要不坚强,要不,跌到谷底。” 老爸终于问:“我能在家里借住几天否?” 我与母亲都迟疑。 推他呢,不合人情,让他留下,又似拖泥带水,藕断丝连。[/b 落井下石 老爸冷笑一声,“幸亏我有后路,我会住到宇轩家。” 母亲一怔,“宇轩来了?” “有人漏夜赶科场,他带着两个孩子来入学。” 我问:“宇轩是我表哥吗?” “是堂兄,即你伯父的儿子,同一祖父,同自己兄弟一般,你们多来往些。” 母亲并没有留他,“吃了饭才走。” 父亲怏怏,“一点情谊都没有了。” 母亲心平气和,“要是大家都把从前的密友带回家过夜,子都怎么生活?” “我是子都的生父。” 我把手按在爸的肩膀上,“爸,别多讲了。” 爸走到书房,大叫一声:“我的旧安乐椅呢?” 我没好气,“一早被你带走了。” “什么?”他一怔。 “不是我们丢掉,是你坚决带走。” 他呆呆坐下。 母亲悄悄问:“他可是后悔了?” 我摇摇头,“不,他只是怪我们联同对付他?” 妈妈嗤一声笑出来。 我落井下石地问老爸:“可想起来了,安乐椅流落何处?” 妈妈对他说:“你先去梳洗,我做一个砂锅鱼头大家吃。” 妈妈进厨房,一边对我说:“鲑鱼头洗净抹干,蘸上放了盐及胡椒的面粉,在滚油里泡一泡捞起。” “我去看看爸爸。” “别去打扰他。” “我看过一出电影:宇航员返地球之际,已被外太空生物侵占肉体,欲在地球繁殖延续生命。” “听着,接着放入粉皮、蛋丝、椒丝、笋丝及高汤。” 我微笑,“有日我请女婿才做这个。” 爸在门口出现,他刮了胡须换上干净衣物,看上去年轻些。 “子都,”他说,“换下的衣物请你帮我处理一下。” “爸,到今日你还没学会做洗熨”。 他摊开手,做一个怪表情。 他那些年轻女友等着他作糖爹出钱出力,他却在等着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王希汶来服侍生活起居,难怪彼此都极端失望。 我到洗衣房一看,他带来整箱行李都是脏衣服,我即时替他分门别类,放进洗衣机洗净。 我家有两套洗衣干衣机,这是母亲好主意“天天用必需工具有后备比较妥当。”今日大派用场。 我把毛衣等干洗的衣物放到一边。 约一小时后我把洗净衣物放回行李箱,提上楼去。 他们正在吃饭,老爸嚷着添饭,妈妈不给他多吃淀粉,他俩演技到家,看上去同一年前尚未分手之际一模一样。 看到我,他们说“等你呢。” 我把行李放下。 爸说:“若不用开车,我可以喝一杯饭后酒。” 妈说:“烟酒无益。” “我不怕死。” 妈妈夷然,“谁怕死,怕的是失去健康又不得不赖在世上。” “寿终正寝最好。”爸的牢骚也来了。 “这是难得福气。” 我没好气,听着父母大肆谈论死亡,真伤害子女弱小心灵。 可是,那一天无可避免,终归会得来临。 我忽然胸口抽搐,四肢僵硬。 我捧着头,天呵,他们不在之时,世上只剩我一人,那可怎么办? 爸看见我,“子都,蹲在角落做什么,快来喝汤。” 我真想开口说,“爸,别走了。” 可是爸接着兴高采烈说到航天趣事,把我的伤感减至最低。 他说:“人们最常问的问题是:怎么在失重状态下如厕,哈哈哈。” 吃完饭,他在书房新安乐椅上看我幼时的录影,我看到刚学走的自己摇摇晃晃朝妈妈怀里奔去,我穿着很考究漂亮的小大衣可是头上没有头发。 妈妈说:“那时最怕子都不够头发。” 老爸接下去:“接着怕她不长高、牙齿不整齐、功课不够好、人不够聪明。” “又怕她不开心、怕她结交坏朋友、怕她没有朋友、怕她太多约会、又怕没有约会……” 爸似乎要盹着,不过忽然跳起,“我要走了。” 母亲送他到门口,把行李交他手中,“其余衣物会给你送来。” “这是宇轩的电话与住址。” 爸走了,妈妈关上门,立刻上锁。 我俩松一口气。 我想收拾饭桌厨房,妈妈说:“明日佣人会做。” 她随即关灯。 这时,我才听见父亲车子引擎声缓缓离去。 爱恋感觉,失去永不回来,像熄灯了一般。 第二早,我到大学书店选购书本,只挑了必要的书籍,这时手提电话响起,佣人叫我即时赶到灵量医院急症室去看母亲。 我的心跳出喉咙:“什么事?” “她自楼梯滑下扭伤了脚。” “通知我爸没有?” 佣人答:“太太说,与他无关,毋须只会他。” 真正结束了,连朋友都不想做。 我立即赶到医院,看见她坐在急症室,右边足踝打了石膏。 “妈妈——” 我与她抱紧紧。“妈妈,你有我。” 她脸上有泪痕,中年女子最怕哭,一旦憔悴流泪,起码老十年。 她说:“痛入心脾。” 医生过来说:“足踝骨有裂痕,非必要切勿走动。” 看护拎来两枝拐杖,叫母亲试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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