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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我猜想他们既然是父子,因子自有许多相似之处,父亲喜欢某种食物,儿子亦有同嗜,他们父子一起拥有经营一间公司,志趣相同。

  他们恐怕有许多共同友人,母亲是其中一人。

  见他们谈得高兴,我不想骚扰他们,于是到对面蒋太太处敲门:“可需要帮手?”

  “子都,来得真好,治东治西两兄弟出去新职面试,孩子们在后园树屋上,请把他们揪进沐浴,午睡时间到了。”

  我到后园一看,真是奇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在大树四株平稳的桠杈上搭了一个平台,台上建小小一间木屋,有窗有门,还有一条小小结实绳梯,自屋上垂下,可供攀沿。

  我小时候也希望有一间这样的别墅,可是工程浩大,爸爸始终没成全我的愿望。

  他们四人在树上呼叫玩耍,像小动物一般,真不枉童年。

  我一边爬上绳梯一边叫他们。

  然后一个个把像泥猴的他们抓住上楼沐浴。

  中年保姆刚把浴室洗净,看见他们又来了,不禁惊呼。

  我哈哈大笑,笑完之后郑重地说:“这四名长大了倘若是忤逆,我头一个来摘他们首级。”

  “说得好。”

  一大缸温水把他们四人泡在一起,他们忽然静下来,想必终于累了。

  我回到楼下,看到蒋太太手挥目送(我怀疑这里有错,图片确实如此)在处理账单,我向她告辞,她追问:“子都,我欠你多少?”

  我温和地说:“我们是邻居,你不欠我什么。”

  我回到家,发觉泰的车子已经驶走。

  我可以扬声了。

  母亲看到我说:“你自蒋太太处回来?治东与治西打算在本市找工作,留下与舅母守望相助,有亲人多好。”

  在北美读书,当然在北美工作。

  母亲没有提到阿泰。

  我留意到藤篮里的那枚信封已经不见,那些信终于回到原主手上。

  少年往往觉得人类成为父母之后就得除去七情六欲,再也没有资格谈情说爱,曾经有人吃惊地告诉我:“我看到父母接吻,唷!”他忘记他就是爱情结晶。

  假使我今年只得十三岁,想法也许不同,但此刻我已经快要成年。

  母亲接了一个电话:“是,是,我会同子都说,多谢你的安排,我知道她也是你的女儿,但一般要道谢。”

  那人分明是老爸,他们在说什么?

  只见母亲松口气,满心欢喜对我说:“子都,你爸爸决定把城中心一项物业收回自住,给你读大学时用。”

  我脱口而出:“谢谢爸爸,可是我住家中方便舒适。”

  话一出口才忽然想到:我方便也许妈妈不便呢,于是尴尬地改口:“市中心距离大学近,太好了,不知地方有多大。”

  “你会喜欢:一千两百多平方尺,两房两厅两浴,一个车位,有海景,子都,这是你的嫁妆了。”

  都替我想妥,就待一脚把我踢出门去。

  “子都,记住,不要与人同居,也不要邀人同居。”

  十六岁之前,老妈对我的忠告是:“不要搭顺风车,也不要让人搭顺风车。”

  同居,也与搭顺风车差不多,等着悲剧发生。

  “子都,你在这里的房间依旧,永远为你而设,你放心在外边闯,有什么不高兴,立刻回娘家去。”

  我忽然梗咽,父母待我真正不薄,他们有能力有爱心,我毋须花很多力气就可以舒服做人。

  她长叹一声,“子都长大了,我还记得你第一日走进幼稚园课室,逐张小桌子看,找到自己名字,指一指,悄悄坐下,老师称赞你乖。”

  我流泪满面,赶快抹干。

  “少年不爱大人说起他们孩提之事,我不讲了,你有时间去挑几件简单家具吧。”

  阎泰没有瞒我,他说:“我与希汶十分投契,我敬爱她,Jet'adore。”

  我没好气,“你认识她有多久?”

  “很久了,记得那些信吗?”

  “那不是写给你的信。”

  “子都我知道你会不高兴。”

  “你若叫她快乐或是欢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遵命。”

  “泰,我们要大考了。”

  “你何必紧张,听说多间大学一早已经取录你。”

  “我想往欧陆见识一下。”

  “子都,我也想往苏邦读纯美术,实事求是,但为前途设想,你还是在北美读一门科技为上策。”

  “选什么最有前途?”

  “生物科技、纳米科学、机械、光纤。”

  “文科又有什么选择?”

  “建筑、精算、会计、法律。”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并无太多艺术细胞,我的琴艺只够在地铁站演奏,我不会读美术、设计、考古。”

  “你知道你母亲最担心什么?”

  我不禁惆怅,老妈可没对我说过。

  “她怕她过世后你遭人欺负。”

  “啐,我会得照顾自己。”

  “但她是你母亲,她终身牵挂你。”

  “她好似什么都不怕同你讲。”

  “我真幸福可是。”

  “泰,你要小心处理此事,不要叫任何人受伤,不要以为女性老了便铜皮铁骨,任你碰撞。”

  “明白。”

  功课很紧,同学都废寝忘餐,她们喝一种叫红牛的提神饮料,一打打放在身边。

  “会否有害无益?”

  “不会,只不过是咖啡因与糖。”

  “我看不止,饮后比较镇定,不那么烦躁。”

  红宝说:“我愈读愈糊涂,记不了那么多,考试制度真是人生中荆棘。”

  “失恋也是。”

  “谁失恋?”大家精神一振。

  “史嘉拉与麦肯在一起三年,出双入对,全校皆知,阿麦忽然单方面宣布分手,改追红发的苏珊。”

  “岂有此理,叫人怎么下台。”

  史嘉拉哭得厉害,又不能在考试关头做什么。”

  我沉默不语,荆棘。

  “子都,换了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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