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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你还记得我?”

  “开玩笑,岂会忘记?”

  “我在你公司楼下,今天有空吗?”

  他说:“我立刻下来接你。”

  不到一分钟已经看见他在大门向我挥手。

  我奔过马路与他会合。

  他看着我,“见到你真高兴,请进来参观。”

  “我想先吃虾饺烧卖肠粉。”

  “跟我来,同事们都庆幸公司在唐人街,不愁吃喝,邻街还有间莲宫戏院,专演功夫电影,闲时我们去坐着发呆寻找灵感。”

  我笑,“你们公司用人否?”

  “你可以往安省莎拉登大学修电影绘画,暑假到我个实习,如果迪士尼罗致你,不要理睬,他们工作规矩刻板。”

  “我会谨记你的忠告。”

  “对,李希汶女士可有读那么旧信?”

  我问:“你要听假的真话,还是真的假话?”

  他失笑:“真的真话。”

  我唏嘘兼惆怅,“她以为那时广告单张,丢在一边不加理会,她很忙,也许,信该寄到公司。”

  他沉默,过一会说:“你的点心来了。”

  各式点心香酥软糯可口,又热辣辣,我吃了很多。

  “可是因为你父母感情上佳?”

  我苦笑,“他们已经分手。”

  往事莫提起。

  他在吃一碗云吞面,他说:“中文真神秘,分手,即一双合着的手分开,意义可想而知,有一个古字,作‘掰’,不知你见过没有。”

  “所以古时有一个卜算行业,叫拆字。”

  “是的,子都,我会说,女子爱住在大都会,又你会堵着耳朵不听馋言。”

  “那多好,”我笑,“你呢?”

  我把他面里的韭黄捞出来吃掉,全世界只有华人懂得用香气扑鼻的韭黄及夜香花入肴。

  阎泰说:“洋人最怕冬虫草及蚕蛹。”

  我摇头。

  “那么一定是虎鞭或小老鼠泡酒。”

  我再摇头,“一次,一个恶形恶状光头纹身西人接受挑战,他的对手呈上两只蛋,他想,蛋有什么可怕,剥开一看,他魂不附体,大叫一声,推翻椅子逃出饭店,原来鸡蛋里有未孵出的带毛小鸡。”

  阎泰也笑,“可怕的食物,我们蛇虫鼠蚁,什么都吃,还有一种会蠕动的蛹。”

  我们边说边笑,“我最怕吃活鱼活虾,好不残忍。”

  我心情慢慢轻松。

  与男伴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谁还会对我们那么细心,陪吃点心,说闲话,小心翼翼斟茶递水,也许少女牺牲那么多,只为一点关怀温柔。

  我轻轻说:“阎泰,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他带我参观公司,同我想像中的科技公司相似。员工平均年龄大抵是二十六岁,他们衣着随便,有些头发蓬松像是三天没洗澡,又有人满眼红丝似三三没睡觉,有人在打乒乓球,有人做瑜珈,有人冥想,有人听音乐,当然更多人聚精会神工作。

  一只小小机械人走近我:“子都,你好,今日你真漂亮,我叫罗宝。”

  我蹲下,“罗宝,你也好。”

  它双眼出现一串心形,我笑起来。

  阎泰说:“它是一具切纸器。”

  “这里玩具特多。”

  有一个女孩走过,她身上缠着一条咖啡色巨型布玩具安娜康达大蛇。

  有地位的人这样叫做怪癖,没身份的人如此表面则叫神经病,所以,无论做什么都要先争取地位。

  “你这里很有趣。”几乎像个马戏班。

  不知不觉,竟逗留大半天,我知他时间宝贵,连忙告辞,他说:“治安欠佳,我送你回家。”

  可是工作人员留住他,“阿泰,有片子要剪接。”

  阎泰说:“明天有空吗,”他恋恋不舍,“明天是家庭日,同事们带孩子往温泉玩耍,一起参加可好?”

  闷在家里干什么?我连忙点头。

  他雀跃,“记得带泳衣。”

  那天晚上,我放下功课,伏在书桌上睡着,做了一个怪梦。

  我看到一个少女拍我肩膀,她穿着双妹牌花露水那样的宽身纺绸旗袍,分明是个古人,正看着我微笑。

  我吓一跳,“你是哪一位?”

  她不回答:“啊,这就是私人电脑,你们用它来做功课。”

  “你是谁,你们又用什么做功课?”

  “我们用地球牌钢笑抄笔记。”

  她轻轻坐下,“我将会是你太外婆。”

  “嘎,即外婆的妈妈?”

  “正是,我叫宋春舫。”

  我连忙介绍自己 ,“我是王子都。”

  “啊,都取了男孩名字.”

  我更正:“不,是中性字。”

  她剪着活泼的童化头,皮肤白晰,我忽然发觉她长得与我有三分相像。

  我亲切地问:“你在何处读书,喜欢什么科目,学校可有男同学,你会盲婚,抑或自由恋爱?你可有参加学运,家里可专制?”

  她这样说:“同你们是不能比了。”

  “正因为你们进取,才有我们这一代,有何忠告?”

  “要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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