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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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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中恕并没有留她,马上唤秘书送她出去。 他转身问:“如何?” 屏风内一阵沉默。 檀中恕温柔地说:“尤其是那把永远不会驯服的头发,简直一模一样。” 女子承认:“连我都吓一跳。” “她知道你在里边,所以马上要告辞。” 女子点点头:“这孩子聪明绝顶。” “就是她了?” “不会有更理想的人选了。” “由你与她商讨细节,岂非更好。”檀中恕建议。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方便见人,由你来办吧。” 檀中恕沉默一会儿:“可能节外有枝,你也看得出她生性颇为倔强。” 女子轻笑:“我不倔强吗,你不倔强吗?” “我试一试。” “现在我知道,为何那日你一见她,便深感震荡。” 檀中恕的声音有点凄迷,“隔着一条街,我都以为那是当年的你,真可怕。” 女子声音渐渐低下去,“中恕,有没有时光隧道,让我进去兜一个圈子再出来与你共度数十年。” “我陪你一起去。” “不,我一个人去,这次,我要比你年轻……” 勤勤站在电梯里就发觉手心满是汗。 有人偷窥她。 谁? 她在明人在暗,为甚么不好好出来相见,为何有这么多人争着看她,这里的职员争先恐后招呼她? 勤勤才不相信石榴图沽得出去。 但是她需要这笔款子,母亲有纪念价值的首饰可以赎回,王妈的薪水方便做个总结。她能够辞掉工作,专心作一年画…… 勤勤吐出一口气。 擦一擦手心中的汗,她奔出电梯,叫部车子,赶回家去。 心中踏实地有了打算,她反而到中式夜总会去报到。 奇怪,那个晚上并不见得那么难挨,可见境由心生。 心情欠佳,看哪个人都是牛鬼蛇神,运程有进步的时候,不会计较那么多。 勤勤有心事,吃得比较多,说得比较少。 杨光一直坐在她身边,巴不得全世界人误会勤勤是他女友。 那个晚上,勤勤十分合作,坐到散席。 第二天,她一早到银行存入款子。 第一件事就是到如意斋去把父亲一套风门青印石赎回来。 勤勤爱蓝色,父亲那么多琐碎的玩艺儿当中,她最喜欢这一套石头,一套七八颗,带着绚丽的宝蓝色泽,文氏是浙江青田人,风门青正是青田产品。 其余的东西早已失散,但赎得这一套,勤勤已经心足。 瞿德霖不在店里,由瞿太太招呼勤勤。 她把印石取出来,解释说:“因为一直想成批卖,所以还搁在此地,勤勤,你要回去的话,加点佣金就可以了。” 勤勤感激之余,鼻子发酸,竟忍不住眼泪。 瞿太太讶异:“你这怪孩子,卖东西不哭,赎东西倒哭。” 石头的颜色一点都没有变,可爱如昔,勤勤拿在手中,感慨万千,所以,不要问这些古物如何会流落在古玩店的柜台上。 她父亲手刻的字样并没有磨掉,勤勤最钟意的一颗闲章是“十分红处便化灰”。到如今她也还不十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好听,认为有点乐极悲生的味道。 另外一颗叫“呵呵一笑”,这是她父亲宽朗性格的简述,无论甚么事,都一笑置之,吃了亏,上了当,受了气,统统融在笑中,不放心上。 还有一颗刻“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勤勤记得,他完成后给女儿看,谁知勤勤立刻说:“不喜欢,没有可能做到的事,说来多余。”父女笑作一团。 勤勤眼泪又沁出来。 她给了相当丰厚的佣金。 正要走,瞿太太叫住她:“勤勤,你不是想看照片?” “照片?”勤勤忘记了。 “檀中恕的照片。” “啊是,找到了吗?” 瞿太太笑说:“一边找老瞿一边唠叨,无端喝干醋。” 勤勤亦觉得好笑。 瞿太太取出照片,勤勤急不及待探头过去。 是六十年代拍摄的集体照,十多个青年男女或坐或站。 瞿太太指一指,“这是老瞿。” “唉呀,好潇洒。” “得了,勤勤,不笑大你们的嘴已经很好了。这是我。”瞿太太打扮时髦,但彼时越流行,今日便越老土。 “这便是那位檀先生。” 是,是他,勤勤认得。男人太漂亮就好像没有内涵,现在的他沉着、落寞、成熟,比从前更加好看。 “围着他的几位女士都是当日对他过分好感的人。” “他有没有选中谁?” “没有。” “他就那样失了踪?” “也许出国去了,谁知道,”瞿太太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勤勤点头。 瞿太太说:“当年令尊是这个中元画会的主要赞助人之一。” 勤勤问:“其中有几位是真正在艺术界杨名立万的?” 瞿太太笑:“真正成名,相信你也会知道。有人移民到加拿大去开画廊,生意做得不错,有人在此地教小孩子画画,也够生活。我同老瞿开古玩店。也有人做了艺术馆副馆长,檀中恕则成为传奇。” “但没有人真正成名?” “我认为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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