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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尤物

  喝得半醉,摇摇晃晃地掏出车匙,预备上车。

  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适宜驾车,但我住得那么远,在清晨两点,有什么计程车肯开过去。

  幸亏被冷风一吹,头脑醒了一截。

  我打开车门,开亮车头灯,打着引擎,刚想扭驾驶盘,忽然听到有人敲我的车窗。

  大力地用手掌拍打,发出沉闷的卜卜声。

  我绞下车窗,愕然瞪着窗外。

  是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让我上车,让我上车!”她叫。

  “快,”她急得带哭音,“快开车。”

  我莫名其妙,但听到背后一阵吆喝声,似有人追上来,还有男人的声音在呼喊,“在那边,追!”划破黑夜的沉寂。

  那女人几乎要推开我,抢过驾驶盘,我只得踏下油门,呼一声开出车子。

  那群追上来的人不知摔化什么硬物,撞在后窗上,玻璃马上碎裂,一粒粒落下来。

  我惊得酒醒,这分明不是善男信女,否则如何敢这么猖狂,他们如果记下我车牌号码,挨招的恐怕便是我的脑袋。

  我恼怒的说:“谢谢你,小姐、送这么一大份礼物给我。”

  她拨一拨长发,拉一拉衣襟,居然裂唇一笑,“新年快乐。”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她。

  她赤足,足趾搽鲜红油彩,穿件丝睡袍。外买一件是狐狸皮,脸上化妆残了一半,但五官仍然明艳照人,一双眼睛水汪汪,嘴角含春,正在咪咪笑,适才的惶恐一扫而空。

  这简直是奇遇。

  我冷冷的说:“小姐,让我送你到附近的警局去。”

  “你不去我也要去,你瞧瞧我随车子。”

  “我购给你。”

  她居然还拿着一只晚装手袋,这时我看清楚她穿着的不是睡袍,而是晚服。

  她放下手提着的高跟鞋,打开手袋,小小的袋里塞满千元钞票,她取出一叠,塞进我上衣口袋。
  
  “别去报警,换一辆车算了。”

  哗,我几乎忍不住要叫出来,我发财了。

  “小姐,我觉得应当照规矩做。”

  她用力按住我的口袋。

  “先生,我做什么都是合法的,我朋友弄坏你车子,由我来赔,也是很应该的。”

  她的声音很动听。

  我叹口气,“修理不需要这么多钱。”

  “我的朋友脾气不好,你还是换一辆吧。”

  我迟疑。

  “你帮了我,我很感激。”她微笑,“现在,请你把车子开到夕照路。”

  “小姐,你要当心。”

  “谢谢你。”她向我挤挤眼睛。

  我把车飞驰到夕照路,她在转角地方说:“就是这里。”

  我停下车子。

  她开车门下车,对我说:“把车子号码撕下,车子扔到弃车场,知道吗?”

  我忍不住问:“你是什么人?你的朋友又是什么人?”

  “啧啧啧,别多事。”她又是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地穿上鞋子,扬扬头发,走了。

  她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我呆呆的坐在车内,我忘记我喝过酒,我甚至以为我在做梦。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终于回到现实世界,把车子开到弃车场,用工具拆开车牌,取走一切文件拍拍手离去。

  我打算去买一部半新车?

  我是一个小职员,平日的进账只够开销,这笔钱可算是横财,当然不会推掉不要。

  我决定将之袋袋平安,这是我冒险赚得的。

  回到家中,我洗把热了脸,搓搓手,把刚才的事从头想一遍。

  我相信该艳女会得保护她自己。

  漂亮女人行走江湖极有一手,轻视不得。

  我打个呵欠,倒在床上。

  做了许多乱梦,梦见自己被彪形大汉追斩,又发觉天亮,掏出钞票一看,全部变了冥币。

  待闹钟响,我起床做了一杯茶饮,急急打开报纸,并没有什么新闻。

  大都市里什么不会发生,别太担心,我安慰自己,没有人会查上门来。

  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如果昨夜拒绝义载艳女,也许她真的会遭遇不幸。

  踌躇了几日,见没事,平日事务又忙,渐渐淡忘。

  闲时想起来,只觉那女郎实在长得漂亮,一个尤物、毫无疑问。

  钞票是真的,她并不是鬼,是人。

  但我没有用它来买车,我把它放进银行,改用地下铁路。

  我没有想过会得再见到她。

  夜间,到酒馆林立的地方去站一站,可以看到许多美女,都是大眼睛高鼻子,都烫着长发发,但说到风情,很少有胜过我那神秘尤物。

  她当然不是正经女人。

  正经人都有一份定时的工作,过正常的生活,有一个家庭,断然不会在凌晨时分穿着薄若蝉翼般的裙子被人追杀。

  新的一年一晃限过去四份之一。

  我仍然没有升级,仍然没有中六台彩,仍然是一名王老五。

  肯嫁我的女人我不屑娶,我肯要的女人看也不看我,真是世上最大的悲剧。

  就是这么虚度了廿余个春天。

  生活可以说是荒唐的,也有女人说我长得俊朗,真正寂寞时,我也会得花钱找一点欢愉。

  见过的女人不少,但比起神秘女郎,真的差好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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