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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敏感使我不安,他是一个很聪明的男孩子,他看穿了我的心事,这使我不好意思。

  他长得不高,但是一双眼睛太亮太有神。

  人人都说一个人要看眼睛,他的眼睛说他是聪明的。

  “你为什么不下楼?”我问:“我以为你体力不佳。”

  “我并不受欢迎。”他说。

  “你指我母亲?你不会生她气吧?”我问。

  “不会,她这种态度是很正常的。”他答。

  他的器量很大,这一点使我喜欢他。

  我怕小器的男人,小事与女人计较个半死,大事却搁在一边不理,那种算是什么男人。

  “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我关心的问。

  他低下了头,喝咖啡,喝得很慢。当他吞下饮料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喉核上下移动,他喝了三口。

  我知道我又说错了,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我站起来,“我妨碍了你很多时间,我下去了。”

  他抬起眼,两道浓眉动了一动,他微笑。

  我说:“与你说话很有味道。”我拉开了们。

  “谢谢你的报纸。”他说。

  我又笑了。他并没有暮气沉沉。无论他的病怎么样,他还算是很乐观的,爸说得对,他是一个不错的孩子。

  我下楼,母亲瞪看我。我想阿好已经告诉她了。

  “你真的到那间房间里去了?”她问我。

  (母亲,我刚才发现他也是个人,也有眼睛鼻子嘴巴。)

  “你这孩子!”妈可发作了,她的目标转移到我的身上来。

  “妈妈,请你不要这么高声,你说的话,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楚,而且他一点也不生你的气。”我说。

  爸在一旁开心的笑了,他用报纸遮着脸。

  “你笑什么?”妈狠狠的问。

  爸说:“如果你今天晚上不跟女儿睡的话,可以搬上来。”

  我也笑了,“妈,算了!你别与爸斗气了,反正人家明天就搬走的。”我觉得我的话很公道。

  妈这一次没有回房间去,她大概也不固执了。

  太阳还是很大。蝉呜得哗啦哗啦的。

  我的心里尽是楼上那位客人的声音。

  明天他搬出去的时候,我在写字楼里,见他不着。

  我喜欢他。写字楼里那些男孩子比起他,就显得鄙俗。

  妈妈应该让他留下来,我觉得他像一只可怜的小鼠,把他赶来赶去多么不人道,他又不讨厌。

  晚间阿好又把饭菜送上去了。

  在房间里妈问我,“他跟你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很普通的话而已。”我说。

  “我何尝不知道那孩子苦恼?”妈忽然叹气。

  “妈,既然如此,不如别赶他到医院去吧。”

  “但是家中留一个这样的病人,到底——”

  “这倒也是真的。”我说:“我们很难决定。”

  “你看你爸那种帮看外人的情形!”妈说说又气了,“我早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死都嫁给他。跟了他这么些年,饭都没多吃几口,有什么享受?他却一点也不体谅我。”

  我笑笑。

  我不便多说,但是我见过更苦的妻子。律师那里——常常来一些被揍得鼻青眼肿的妻子,也有吃软饭的丈夫。一个女人的命运,有时候很难说。

  妈还在噜嗦,“你爸什么都不肯跟我好好的说,我的委屈,向谁说呢?真不知道上帝判命的时候,是怎么个判法的!”她皱起眉头。

  妈妈想得太多了,爸爸并不是那么不堪的人物。

  我问:“要是爸求你,你肯不肯让这个男孩子留下来?”

  妈狐疑的问:“他为什么要为这个陌生人来求我?”

  “我说说而已。”

  “我答应,你大哥也不会应允。”妈说。

  哥哥是很像妈的,他非常有主意。

  我不认为我自己像爸爸。

  但是楼上的孩子—也不像父亲,我记得张伯伯,他是一个胖胖的人,有一张国字脸,眼睛眯成一条缝,无论如何不是清秀的人物,不过他的儿子却是与众不同。

  “妈妈,”我说:“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我心里面气,睡也睡不着。”妈说。

  “别气了,凡事想开点。”我对着她说:“好不好?”

  妈不答我,过了一会儿她说:“今天我还是跟你睡。”

  阿好进来说:“小姐,老爷找你。”

  我说:“妈,爸找我。”

  “去吧。”她躺下来。

  我只好上去见爸。这几天我像风车似的楼上楼下的跑?真是倒霉。

  “爸,你又有什么事?”我问。

  “你妈妈今天好一点没有?”爸问。

  “爸,你也顶关心妈,为什么不自己下楼去问她?两夫妻一直这样子下去,是什么办法呢?索性你低声下气一番,不就完了吗?”

  爸苦笑,“你看你,玉儿,你越发没有规矩了,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事情,好不好?”

  “爸,别直说我是小孩子好不好?我早已超过法定年龄了,什度事都不告诉我。”我埋怨,“叫我上来干嘛?”

  爸道歉的笑笑。他问:“阿德跟你说什么?”

  “阿德?他叫阿德吗?”我问。

  “是,张德。”爸说:“他父亲叫他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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