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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我说。

  “回屋子里来吧。”爸说:“当心着凉。”

  我耸耸肩,爸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其实我已经成年了,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他真是还弄不清楚,但是我原谅他。年纪大的人往往忘记时间过得有多快。

  我回到屋子里,心里纳闷了半日。这个病人,看样子很有点怪癖呢。我到厨房去取一碗啫哩吃。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房闾里。即使生病,也可以跟人谈谈话。

  对于肺病,我知道得不多。

  以前的青年一患肺病,便像判了死刑,现在当然两样了,现在几乎很少人患肺病,他是我第一个接触到的病人,也相当容易医好,只是过渡期间痛苦一点而已。

  这个病在今天来说,不算得是悲剧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避开我呢,我不明白。

  我慢慢的吃着点心,还是想不明白。

  终于我站起来,决定回房间去看书。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有什么意思呢?阿好又不能与我说话。

  我回到房间去,才拿出书,就听见楼上有人在踱步。脚步很轻,但是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由在房间里有好几十个钟头了,总有一点闷吧?我想告诉他,即使他不出来,细菌还是会到处飞的,没有那个必要。

  他大概已晓得星期一要搬走了。这里静,母亲说话又特别大声,他不会听不到。

  这可怜的人,一个人不受欢迎是可怜的。

  我看着天花板?我想着这个病人,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子的呢?我见过他的父亲,张伯伯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人很温和,但是不多说话,他常常把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挂在嘴边,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笑得无可奈何,我要就笑,要就不笑,很简单,但是他那被迫笑的样子,使我难堪。

  张伯伯彷佛有难言之隐。

  爸爸也是这样的,明明可以说出来的事,他又不说,使得妈妈生气。这些人在干么,我都不明白。

  我躺在床上,忽然之间不想看画了。

  也许我可以与他说几句话,使他开心点。

  我坐起来,但是考虑了一会儿,又打消主意。

  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妈妈会生气的。

  他是怎么样子的呢?大概是像张伯伯。

  不过病人不可能胖,他一定瘦瘦的。有张圆脸?不不,瘦人怎么有圆脸呢?我暗笑。

  然后妈妈回来了,她静静的推开我的房门。

  “妈!”我跳起来。

  “嘘。”

  “这样神秘干什么?”我笑了。

  “今天晚上我跟你睡。”她说。

  “妈,你怎么这样孩子气?”我惊异的问,她以前不会这样。

  “这次我可是真的生气了。”妈妈告诉我。

  “妈,算了,爸都说星期一请他走了。”我说。

  “你不怕了?”妈妈问。

  “不怕,这有甚么好怕的?”我又笑。

  妈点点头。“你知道,你爸年轻时也得过这个病,所以他特别同情这个孩子。”

  “是吗?”我又惊异,“为甚么家里这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到今天才告诉我!”

  “后来你爸把病养好了,但是他始终忘不了那种痛苦。”

  “既然如此,妈,那就原谅爸爸,好不好?”

  “我不原谅他?”妈叹了口气,“我今天也不会回来了。”

  “妈——”我觉得她真孩子气。

  “去拿,算我求你的,好不好?”

  “好,好。”我没有办法,穿上拖鞋,走出房间。

  我走上楼梯,敲敲爸的房门。

  “谁?”爸问。

  “我,爸爸,妈回来了,今天跟我睡,叫我来拿睡衣被子。”我说。

  爸一怔,“为甚么?她还是很生气?”他问。

  “没有。”

  “那么你取了被子过去吧。”爸说。

  我抱了一大堆东西,经过祖母以前的房间,偷偷的看一眼。

  房门没有完全关上,留看一条缝,大概是他不小心吧?

  我向房间里面仔细的看,只见到一个人背着我坐着。

  他穿看一件白衬衫,其余的我就没看见了。

  我略一犹疑,洗定不再偷看,这到底是不对的事。

  我抱着被子枕头下楼去,妈妈看见我便问:“他说甚么?”

  我据实答:“爸没说甚么,爸只是问你说甚么。”

  妈不响。

  “这是基么意思呢?你问他,他问你,干脆和平解决算了好不好?”我问。

  “你懂甚么?别理我们的事。”妈说?

  “好,是你叫我别理的,将来我对家庭不关心,你可别怪我。”我赌气的说:“是你们把我教成这样的。”

  “你这孩子,话真多。”

  “妈,我看见他了。”

  “看见谁?”妈一边理被褥一边问我。

  “那个病人。我看见他穿的是白衬衫。”我说。

  “你去偷看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明星!”

  “他穿白衬衫、好像很干净的样子。”我说。

  妈既好气又好笑,“谁不穿白衬衫呢?穿白的人有多少!”

  “不过他那个白,白得很特别。”我很坚持。

  “别神经病了,快睡觉,明天上班去。”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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