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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本地人?”我问。

  “不,外国回来的,是一个好学生。”

  “他父母在这里吗?”我问。

  “也不在这里,上次我去台湾,记得吗?”爸说:“那时候托我的。”

  “那他为什么不回台湾家里呢?”我问。

  爸答:“所以说这孩子可怜,他的母亲不是亲生的,有五六个小弟妹,怕……怕他传染。”

  妈说:“亲生儿子也嫌,倒把他塞到这里来,我们一家三口倒是铜皮铁骨,不怕病菌?”

  “他的父母很坏。”我说。

  “阿好知道了,一定不做。”妈说。

  “不要让阿好知道,她懂甚么?”我说。

  妈问:“你站在父亲那边?”她瞪着我。

  “哦,妈,他真是很可怜的,怎么办呢?”我说:“爸已经答应别人了。”我也无可奈何。

  “我总觉得他像一个大肺病菌,把家里都染污了。”妈说:“现在无论喝水吃饭,总有黯那个,这个人的碗筷衣服杂物,都得分开洗,烦死人。我刚刚与他说明了,希望他自己理屋子,谁也不进他的房。”

  “不会这么严重吧?”我也放下筷子。

  妈有点洁癖,她要家里一尘不染,今儿来了个病人,她自然不乐。

  “委屈你了。”爸一直陪歉意。

  妈见他这样,也只好不出声,默默的吃饭。

  “爸,他没有吐血吐痰吧?”我问。

  “玉儿!”妈放下碗,尖叫一声就奔回房间去了。

  我呆呆的问:“怎么了?我说错了甚么?”

  “没有,”爸安慰我,“你的表现很好,王儿。其实肺病也是一种心病,心里积郁,病便很难好,我们大家装做没事人一样,也就行了。”

  “他是谁的儿子?张伯冀?即是你的老同学呢。”

  “是的,你见过他,是不是?”

  “很久之前了,那时候我大概只有十岁,我们大家去吃了一顿饭,那时候他太太还没有去世吧?”我笑问:“我记得她,但是我没见过他们的儿子。”

  “他的太太,也是我的同学。”爸说。

  “然后他续弦了?”我问:“男人为甚么一定要再娶?”

  “视人而定。”爸说:“有些男人不一样。”

  我想问:“爸你呢?”

  但是我怎度问得出口,妈会说我咒她的。

  “那个男孩子,现在就住在楼上那间房里?”我问。

  “是的。”

  “即是以前祖母的房间吧?”我说。

  “是的。”爸的心情也好像不太好,“你去陪母亲说说话,叫她别生气了,那孩子的护照最多三个月满期,到时他会走的。”

  我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我叫妈妈让他住下来。

  “甚么孩子,比你都大呢。”妈说。

  “算了,妈,三个月而已。”我说。

  “这三个月真是渡口如年。”妈妈说。

  我笑。

  “你说说看,”妈很懊恼,“爸对不对?也不预先通知我,就把个病人往我这里塞。”

  “你要是早知了,你一定不会让这个病人来。”

  “可不是!”妈说:“男人都是这样,明知理亏,偏要偷偷摸摸瞒着妻子做,莫名其妙。”

  “这是男人的通病。”我还是笑。

  “你将来嫁人,可不要挑你爸这样的男人。”

  “男人大概不会有例外。”我笑说。

  妈白我一眼,“你倒是看得很开的样子。”妈说。

  “我不知道,我嫁人的日子还远呢。”我说。

  “我真恨透了你爸!”妈说。

  “算了,说不定他三两天病就好了。”我说。

  “才怪呢,完全第三期痨病的样子,一时间那好得了!这事让你哥哥知道,一定急坏。”

  妈说得不错,哥哥也是个很紧张的人,甚至比妈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肺病真的不算什么!”我再三说:“容易医好。”

  “才怪!”妈不相信。

  其实我也不相信,这年头,患肺病死的人还是很多。而且肺病最不好就是脏脏的。癌也死人,但是癌就比较好,等到医不了的时候—大不了往医院里一塞。

  忽然之间我毛骨悚然。

  楼上真的是住看一个大病菌吗?爸这样惘惘然答应人家,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他一定很喜欢那个孩子,我想,或老与他的父母有深切的关系。

  那个晚上我睡不着。

  我很努力听上面的声音,因为祖母的房间就在我楼上,我的房问本来是书房。

  但是楼上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像没有人一样。

  如果妈妈不说,我根本不相信上面套房裹住着人。

  爸把最好的房间让给他了,真不容易。

  外面的小雨,下了一整个晚上。我越是听不见声音越好奇,越是睡不看,结果第二天起来,眼睛一圈黑的。

  妈妈问我,“昨天晚上睡好没有?楼上有什么声响?”

  “一点也没有,奇怪。”

  “唉呀,真是阴笃笃的。”

  “妈,别来这一套吓唬人。”

  “我想了一整天,我还是决定请他搬走,与你爸商量过了,他说如果一定不肯,也没办法。”

  我点一点头。

  我上班去了。

  律师楼一早来了两夫妇,要办分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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