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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你呢,沛中,你工作最可怕一环是什么?”

  “裁员。”接着王沛中也问:“你呢,振星,你也开始工作了,觉得至难是什么?”

  振星答:“早上起床。”

  王沛中一听,只觉周振星不折不挠顽劣如故,忍不住笑,直笑出眼泪来。

  “振星,说说你对工作感想。”

  “才拿一点点车马费,不知用来干什么好,乘了车不够吃饭,穿了衣服就没屋住。”

  “住亲友家、吃男同事、叫他们接送,然后,净拿薪水打扮自己。”

  振星大吃一惊,“可以那样吗?”

  “我的姐姐们全体赞成。”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头,”振星说:“满了师,学到技艺,又会得做人的话,薪水就可以三级跳,我打听过了,升到董事总经理,公司会提供别墅汽车作为生活津贴。”

  “即使你有天才,又非常勤力,又够幸运,也需磨上十多廿年呢。”

  “别浇冷水。”

  “振星,结婚适合你,婚后搞些清高的玩意儿消遣,不知多好,何必真正出来搏杀。”

  “倒底是台湾人,大男人本色流露。”

  “你松弛一点没有?”

  “我强颜欢笑。”

  “姐姐的出现改变了你的人生观。”

  “可不是。”振星感喟。

  “我才该同她算帐呢,新郎都做不成。”沛中悻悻然。

  “可是,看得出其实你也松了口气。”

  沛中承认:“成家的压力比创业还要大。”

  “所以呀,让我们先朝工作进军。”

  “说真话,振星,我们还有无结婚的机会?”

  振星酒后吐真言,“沛中,结婚这回事,最经不起耽搁。”

  “我知道。”

  “我同你又好象真的有了了解,还怎么结得成婚。”

  王沛中默然。

  振星放下杯子,“我准备回家了。”

  疲倦过度,她在车上便睡着了。

  梦见婵新说:“清水浦孤儿院不能关闭!”那孤儿院真是周婵新的孤儿。

  于是振星也叫:“孤儿院不能关闭。”

  沛中推醒她:“振星,你做噩梦了。”

  振星揉揉眼,搓搓面孔,“什么时候了?”

  “让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沛中,我不要听,你说的故事又闷又长又莫名其妙,我领教过了。”

  王沛中啼笑皆非,闭上尊嘴。

  可是隔了一会儿振星又问;“是什么故事?”

  沛中只得说:“我大姐最爱穿皮草,后来看到一则记录片,知道抓杀小动物猎取皮草甚为残酷,从此改穿羽绒。”

  “她心地十分善良。”

  “是,可是有一日,她到亲戚主持的羽绒厂参观,看到女工在室温极高的厂房内处理湿羽绒,空气污浊,汗流浃背,她连羽绒都不想穿了。”

  “那她冬季穿什么?”

  “她终于又穿回皮裘。”

  “这故事里好象有个教训。”

  “是,大姐说,穿羽绒要宰鸭子,穿牛皮要杀牛,其实都一样,吃素也得把菜蔬连根拔起,严格来说,亦属杀生,她看开了。”

  “我能从这故事学得什么?”

  “振星,倒处都有孤儿,帮得了帮,帮不了就得放下,你还有你自己生活要过,你总不能放弃一切,成日为那些孩子戚戚然。”

  振星白他一眼,“我一早知道你的故事不好听,这同羽绒皮裘有什么关系?”

  沛中气馁,“我的意思是,反正于事无补,不如依然故我。”

  振星叫起来,“天都亮了,你等我淋个浴,咱们出市区去,我要照顾婵新。”

  沛中没好气,“当心婵新没起床,你就倒下来。”

  振星大怒,“我撕破你这乌鸦嘴。”

  她不愿向公司告假,只得采取迟到早退偷时间。

  振星十分感慨,就这样开始卖身生涯,时间再也不属于自己,如此这般,不知要待何年何月,方能为自己赎身。

  在病房里,她等婵新醒来,自己却盹着了。

  朦胧间只见婵新穿着白衣来告别,振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落下泪来,哭诉道:“与其陆续零星受折磨,不如一家子一块去。”

  梦中呜呜痛哭起来。

  “振星,振星。”

  她跳起来。

  是婵新,她醒了。

  振星连忙抹干眼泪,“婵新,叫我?我在这里。”

  姐妹俩一般苍白憔悴忧虑。

  婵新叹口气,“我打了败仗。”

  振星不知怎么回答,她尝试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婵新低声说:“我决定回家休息。”

  振星啊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意外终于叫婵新服服贴贴回家去,她展开愁眉,“我与你替换身分,你回去陪着父母几年,我则在外闯荡江湖。”

  婵新看着妹妹,“我不能再叫你们担心。”

  振星颔首,“这才叫是爱我们了。”

  是振星感动了她。

  她心目中的周振星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她怕看妹妹面色,不屑与她争宠,真没有想她那么热情、坦率、还有,诙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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