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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振星走到客厅,发觉父亲坐沙发上看夜景。

  小时候,半夜哭闹,总是父亲来拍拍抱抱,父女累了,就倒在地毯上呼呼相拥入睡。

  “爸。”

  周舜昆拾起头来,见到振星,不知恁地,轻轻倾诉起当年事来,“那时几乎天天同婵新母亲吵闹。”

  振星分析:“年纪轻,没修养,沉不住气,经济情形也不好,更造成导火线。”

  “我同你母真个相敬如宾。”

  “妈认识你之际已经成名,房子汽车珠宝都自置,对伴侣没有要求,当然容易相处。”

  “振星你说得很好。”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

  “可是婵新的童年少年就这样被牺牲掉了。”

  振星也承认这一点,“不过,她今日走的路,却绝对是她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我一开头没碰见你母亲呢?”

  “我不知道,爸,也许你的人生路比较迂回。”

  “振星,答应我,善待你姐姐。”

  父亲从来没求过她任何事。

  振星连忙答:“那自然,可是说不定,倒是她照顾我呢。”

  父女握紧了手。

  婵新终于躲不过那一刀。

  手术做了两个多小时。

  振星感觉如捱了一整天,度日如年。

  一直问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后来看护见到她连忙别转面孔,不欲敷衍。

  医生终于出来说,“手术十分成功,病人情况良好。”

  振星马上打电话通知母亲。

  整家欢腾起来。

  王沛中偷运两瓶香槟进来,待婵新一醒,立刻开了盛在纸杯中递于众人畅饮。

  振星附下脸去问姐姐:“痛不痛?”

  婵新轻声答:“伤口只不过像一只熨斗在烤。”

  稍后纪月琼亦来探访,诧异地说:“这么多人,振星,你与沛中先退出去。”

  “我们晚上再来。”

  到了市中心,他俩结伴吃火锅。

  饭店里人山人海,门外一大堆吃客轮候,挤得水泄不通。

  王沛中笑说:“像台北。”

  周振星说:“像香港。”

  “三年间这里会更挤逼,”王沛中惋惜地说。

  “都是你们台湾人,炒高了地皮,现在百物腾贵。”

  “好象是香港人先看中温哥华。”

  “才怪,今年统计,过去十二个月,台湾移民比香港多一倍,向钱看的资本主义国家当然食髓知味。”

  两个年轻人只不过言若有憾。

  王沛中打趣未婚妻:“姐姐来了,不怕失宠?”

  振星由衷地说:“受宠廿二年,也该与姐姐分享福份了。”

  “振星,你就是这点好。”

  “啐,我优点多着呢。”

  “那日伯母向我暗示,希望我俩多生几个孩子。”

  “是,妈讲得再明白没有,早结婚,早有家庭,添三两个孩子,然后随便我们干什么。”

  “通常只有男方家长才会有类此要求。”

  “可是你看姐姐,一辈子奉献给天主,她是不会有后的了,父母便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自十五六岁开始,妈便游说我做传统家庭妇女:振星,文凭只是用来防身用,一个人到头来不过三餐一宿,何必飞得那么高那么辽。”

  沛中笑,“但伯母本身是个成名人物。”

  “母亲大概是飞得累了。”

  沛中搔搔头皮,“我是想飞飞不起来。”

  “鸭嘴兽怎么飞,树熊怎么飞,食蚁兽怎么飞?”

  “你说谁?”

  “我在说狗熊。”

  这种无聊肉麻的对白持续了个多小时,两人情深款款,四目交投,无比喜悦,自得其乐。

  然后到朋友家去坐了一会儿,看部电影,已是午夜。

  拨电话给母亲,纪月琼说:“婵新睡了,我们也正打算回家,你不必再来,明日请早。”

  “爸可累?”

  “半昏迷。”

  他老人家终于松弛下来。

  周婵新三日后出院,身体异常虚弱。

  王沛中替她借来一辆电动轮椅,婵新不用的时候,是振星坐在上头满屋乱转。

  纪月琼恼怒地说:“振星,你从小是只猢狲。”

  振星扮个鬼脸,“我要是狒狒,家里更热闹。”

  周舜昆放下报纸,“别说她,还指望她不日带几只小猴子来呢。”

  婵新一直微笑。

  这几日她穿着振星的衣服,休息过后,神清气朗。完全是周家一分子。

  纪月琼忽然说:“婵新,你不要走,岂不是好,”

  婵新失笑,“我在神前有誓愿。”

  “那固然是你天父,但是你地上的父也需要你。”

  “我会常来探访父亲。”

  纪月琼叹口气:“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振星问:“婵新,你何故失踪综十年?”

  “振星!”纪月琼抗议,“你别想问就问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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