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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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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当然是一定会过去的,”我说:“怕只怕我大好的年华也跟著一去不返。” 他很风趣,“他总有起色的机会,你想想我,我却注定要做一辈子弯背哈腰的小职员。” “可是你用功,你努力,你发奋向上。” 他笑,“真得叫子君来听,这些赞美之词,她不会相信你说的是我。” “像你这么好的丈夫,如今是少有的。”我由衷的说。 “金铃子,你不是酒喝多了吧?”他客气得很。 “当然不是,这么一点点米酒,怎么难得到我。” “我听你说的话,彷佛你已经醉了似的,”他笑。 “醉?我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的确醉过,婚后没喝过酒,喝酒要不讲对象,酒逢知己干杯少,要不喝闷酒,你几时听过两夫妻相对喝醉酒的?” “你现在住哪里?” “老地方。” “我搬家了。” “当然!”我点点头,“升职后得到新宿舍吧?多大的地方?” 他等我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有点得意,但又忘不了收敛的说:“二千多尺。” 我说:“很大的地方,应该很舒畅。” 他故意谦虚数句,“住到退休,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 老沈再可爱也还是个可爱的小人物,一下子就见了底。 我安慰他,“谁还去管那一朝的事。” “你是喜欢有自己资产的。”他还记得。 我说是。我最恨住宿舍,敲一枚钉子也得问过公家,给你住是情,叫你搬是理,一万尺也不稀罕。 我说:“近十年来赚的钱,全部投资在房子上,自己住在里头,辛苦点也值得。” “你真是能干。” “什么能干,”呼出一口气,“靠一张嘴说成了几宗生意,赚些佣金,如此而已。” “有没有见其他的同事?” “没有。真的没有。” 因为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故此没有兴致到处兜搭。 “旧同事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 “怎么,”他说:“别告诉我,你与我们是虚与蛇委。” “不不,我有诚意的,每个人都有他的好处,像阿李,月入七、八千,养老婆孩子交房租一大堆开销,还能有节蓄,真是美德。”我是由衷的。 “阿李如今也出头了。” 我笑,“最糟糕的反而是我。” “你老有点心不在焉,老板觉得你不会做得长,我们则不同,我们老婆子女靠的就是这份薪水,他看死我们插翅难飞。”老沈耸耸肩。 “可是我也并没有飞到什么地方去呀,”我悲哀的说:“每个人都以为我会飞走,连我自己都相信我会飞得高飞得远,可是我在地面活动的范围比谁都滞。” 他不说什么。我用手托著头。、过一会儿他说:“我们换个地方坐坐。”。 我伸个懒腰。 “你该走了吧?”我问:“要不要去接子君?” “子君十点半下班。” “你要是早一点去接她,给她带宵夜,她会感激的。” “女人其实跟小孩子一样。” “是的,你说得很对,”我承认,“哄哄我们,我们第二天便又会去做得似一条牛似。” “子君这一阵子老加班,我也佩服她的精力,如今的女人很能吃苦,多了一点加班费……” “子君的加班费很厉害,动辄是正薪的一大半。” “你记性很好,”他说:“我真的不如她,像我,老婆做死,我反而逍遥。唉。” 我很羡慕他对子君的体贴。 家诚是不会的,家诚说什么都不会同情我辛苦。他会觉得我一切咎由自取。 “金铃子,你知道你自己长得美?”他忽然提出来。 女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长得美?略为平头整妆的,已经当自己是国色天姿。 我微笑。 家诚看中我,就是因为我长得美。 “当时我在写字楼第一眼看见你,就跟自己说:世界上原来真有美人这回事。” 我乐得大笑起来,“你言过其实,老沈。” “真的,”他傻气的说:“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时我还问子君你是不是很漂亮,子君说:‘那么挺而高的鼻子,恐怕是整容的。’” 我拍拍他手背。 “刚刚看到你的侧面,我立刻想:这女人好著,有点像金铃子,停睛一看,果然是你。”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写字楼没有人敢追你。后来你更与周家公子走,大家唯有望洋浩叹。” 我说:“你是没有资格的,你早有子君。” “你跟于君好像很谈得来,我相信她愿意重拾这一段友谊。”老沈建议。 “可是老沈,我家事很忙,不是常常可以出来。” “不过是推搪吧了。”他一眼看穿我。 这个老实人有时很难应付。 “你是有阶级观念的,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往久了,万劫不得超生,是不是? 我不出声。 他长长叹息一声,“我不怪你,你有你的打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打算。” “是的,”我说:“以前我真心劝过一些女人别充作花蝴蝶到处飞,自贬身份,她们反而恨我,以为我故意靠害。老沈,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来,我们出去走走,这里面空气怪闷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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