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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当然我可能。”

  “孩子,”他说:“爹这么疼你——”

  “我知道爹妈疼我,我不是很争气吗?彼得是一个很有志气的男人,你们会喜欢他的,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放软声音。

  “不。”父亲说。

  我与彼得商量,“看样子如果你不在短时期做中国通,我们是不能结婚的了。”

  “什么?”他也怪叫起来,“我离乡背井地来到这里,听的便是这种话?”他很气,“囡囡,我想还是跟你爹脱离关系的好。”

  “这是最坏打算。”我叹口气,“你们还是先见面再说。”

  “我不见他。”

  “你非见他不可。”

  “你父母不可理喻。”

  “没这种事,突如其来的意外,当然令他们错愕,一时不能适应,因此反应过分强烈。”

  “你帮他们,不帮我,而且你早就该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他们。”

  “好好好,你们把我夹在当中折磨好了,我是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谁是猪八戒?”

  再谈下去也没用。

  彼得因斯堡一连几日都很烦恼,不肯去见父亲,怕爹会逼他“叩头”。

  我根本没有法子说服他。两个人一度闹得气氛紧张。

  母亲使劲做中间人,游说父亲:“……谁让你当初送她到加拿大?在洋人堆里耽久了,难免日久生情……人非草木哪。孩子大了,有他们的主张,真与她脱离关系?是我十月怀胎,辛苦带大的,我不依,那洋男孩蛮礼貌的,有学问……没折,权且敷衍他,不然怎么办呢。”

  父亲长叹,“气数,气数。”

  “叫他来吃一顿饭吧,”母亲央求,“大家聚一聚,人家一个人来到这里,举目无亲,为的也是咱们囡囡。”

  父亲不出声。

  这对他来说,已是最大的妥协。

  过一会儿他说:“将来外孙叫我什么?他还能说中文?嘿,金发蓝眼的外孙,人家会以为我拣回来的。”

  我啼笑皆非。

  母亲说:“你越扯越远,现在都不流行生孩子,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

  “现在这一代,非驴非马。”父亲大叹世风日下。

  “明天好不好?”母亲打蛇随棍上。

  “好好。”父亲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做什么菜呢?”

  “做猪渣好了。”

  母亲说:“做咕噜肉、甜酸鱼、杂碎吧。”

  “不——准!”又打雷了。

  “他不懂得吃好菜呀。”母亲说。

  “我懂就行了,”父亲说:“照平时的菜式,弄丰富点。”

  我真弄不懂,为什么深通外国文化的父母,对牢洋女婿,会得这么闭关自守,手足无措。

  而彼得也是,他问我:“要不要穿清朝袍子?”

  我没好气,“你爱穿就穿吧。”

  我们总算挨到晚饭时间。

  父亲低着头,佯装视若无睹,还是母亲,帮彼得布菜。

  彼得很礼貌,赔着笑,“这味荠菜肉丝真难得,豆腐干末子切得够细,麻油好香,而且是野荠菜吧,味道浓郁。”彼得一向很懂得吃。

  父亲的头微微一抬头,象是遇上知音,他自喉头发出“唔”地一声,气氛缓和得多。

  母亲又说:“试试这黄鱼参羹。”

  彼得说:“这羹里的火腿丁是不能少的。”

  父亲忍不住问:“你倒是很知道中国菜。”

  彼得又赔笑(真亏他的):“没办法,要娶中国太太。”

  父亲一声“哼”,“会下棋吗?”

  “不会。”

  父亲最希望有人陪他下那手九流棋。幸亏彼得不会,否则一下手赢了他,更加永不超生。

  我忍不住装一个鬼脸,父亲给我老大的白眼。

  他又问彼得,“听说你不打算学中文?

  “我没有时间,”彼得小心翼翼地说:“况且将来囡囡还不是跟我到加拿大。

  “孩子们呢,”父亲气结地问:“孩子们也不学中文?

  “我们的孩子?”彼得看我一眼,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他们有兴趣,就学,我们不会教书。”

  父亲觉得大大失面子,“囡囡,你听听,视我们这一半血液无睹。”

  我叹口气,“就算中国孩子,又有几个靠中文起家?”

  “你别尽帮他。”

  我不再出声。

  “结婚,慢慢再说吧,要私奔,随得你,这洋人光会吃,没有用。”他站起来走到书房去。

  一整个晚上没有再出来,彼得聊了几句,也只好告辞。

  私奔?好主意,回来木已成舟。

  母亲劝我,“你爹好不生气。其实你年纪很轻,找对象……唉,人家张敏仪还没结婚,你急什么?”

  我说:“张敏仪是张敏仪,我是我。我不管,我们今年年底就要结婚,拖无可拖。”

  “什么?”她吃惊,“你不是有了孩子吧?”

  “不是。”我说:“但我已到结婚的时候。”

  “你太固执了,囡囡。”

  “还不是深得父亲的传。”

  “囡囡!”我与家人还没有决裂,但是关系恶劣。

  怪谁呢?怪我爱上洋人?我与彼得因斯堡在一起,有无穷的体谅了解及乐趣,太坏他不是中国人,五年来,我们实在处得好,大吵小吵都不影感情,经过这么长日子的考验,我决定嫁他,也不算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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