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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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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我,只是为了一杯咖啡?”我问。 “是,”她说:“谢你那天送我回去。” “今天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今天不必要,”她指指茶厅的长窗外,“家里的车在等着我。”她告诉我。 我看向窗。是的,我看到辆RR的银影型。 我说:“我只开了一辆福斯威根。” “但是你很快乐,是不是?”她问我。 我点点头。 “你有妻子,有儿女,有一间赚钱的广告公司,你是健康的人,一个快乐的人,我羡慕你。”她低下了头,她的睫毛闪动着,“你幸福。” 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说这样的话呢?我不明白。我只不过送她回家而已。但是我觉得与她在一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清新感觉,甚至乎有点邪气,但是我喜欢与她在一起喝咖啡。 “你只有一个小时。”她说:“四十分钟过去了。告诉我婚姻生活是怎样的?你今天回家,会不会对你妻子提及我?”她很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不,我不会告诉我妻子,我不会告诉她,我在下午与一个美女喝了杯咖啡。为什么呢?我很低怕烦,所有的男人都怕烦。 她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你不会提,是不是?我猜对了。所以我不要结婚,丈夫们,丈夫们都是一样的,嫁给他们,为他们劳心劳力,然后一个女人打电话上去,那个丈夫就下来了。喝一杯咖啡?”她笑了。 她笑得这样讽刺,我觉得愤怒,是否因为她说中了我的心事呢?是不是呢?七年的婚姻,没有使我厌倦,却使我觉得有如刻板文章。 所以我下来喝一杯咖啡? 或者我的精神需要调剂,但我决不会再与这个太过分聪明,奇怪的女孩子在一起。 我站起来,“我的时间到了。”我说。 她笑笑,毫不介意我的无礼,她伸出手道:“请。”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发出相撞声。 我付了账,愤怒地出了茶厅,我走到停车场,开动了我的车子。我觉得我笨,这个女孩子比一只狐狸还要狡猾,今天我让她作弄得这么尴尬,几句话就把我逼得下不了台。 太厉害的女。 她能有几岁?二十一?二十二? 而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是一个听话的女子。我说一,她是一,我说二,她是二。她有点钝,然而不失为一个好妻子,我对她忠实,我想我是爱她的,而她,毫无疑问地爱我。或者她不清楚什么是爱,但是她对我是死心塌地的。 她与王如璋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我应该说什么呢?我根本不应该将她与王如璋比较。 那一天我回了家,我是沉默的。 第二天一早,王如璋熟悉的声音又来了。 我的心情是矛盾的,我居然有点喜悦。 “我知道,”她说:“我在勾引你。要不要去兜风?” 我是这样地吃惊。我真应该顿时当机立断地挂上电话,但是我受不了这样的引诱。 “为什么选上我?”我问。我问得很低沉。 “你吸引我,我从来没有追求过有妻子的男人。” “你觉得好玩?” “是的,好玩。” 她的坦白使我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样?你可出来?”她挑战似的问我。 她是这样挑逗,使我沉不下气,我到底是一个男人,她这样公然来惹我,我不相信吃亏的一定是我,但是我毕竟是有理智的人,我不可以跟她去胡作胡为。 “请你找另外一个人去玩吧。”我断然地说。 “多么好的丈夫!”她在电话那边格格地笑。 我说:“王小姐,象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应该尊重自己一点,也尊重别人一点。” 她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柔得象一片水。“也应该少喝酒,是不是?你为什么吸引我?因为你从不听我指使。因为你存心教训我。” “但是我不好玩,人与人之间,不该提到这个‘玩’字。” “你的教训又来了。”她说。但是这次她没有笑。 她的态度好多了。 我说:“好好学乖一点。” “与我去兜风?我答应你会乖。好不好?教我。从来没有教过我,他们都当我是一个孩子。”她的口气,也的确象一个孩子,一个很纯洁的孩子。 我叹了一口气。 我是堕入情网了。 不是情网,只是一张网,一张很奇怪的网。 “陪我去兜风,”她的声音软得使我酥迷,“好不好?然后你可以一直教我做人的正当方式。你可以教我,我相信你可以教我。” “你——”我说不下去了,“太多人宠坏你了,我不想这么做,我不要宠你。” “你没有宠我,”她低声说:“我在苦苦求你,是不是?我只请你出来兜风。” “你要见我?”我不相信地问:“想见我?” “是,我要见你。” “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 “你在什么地方?” “在楼下。” 我笑了。“你何必这样?你只要一招手,就可以找到两卡车的男人,何必一直在楼下等我?” “我爱你。”她说。 “不!” “是的。别问我为什么。”她突然挂断了电话。 我呆住了,我坐在椅子里呆了十分钟,然后我拿了外套,按了电梯,飞快地下了楼,她站在门口。 天在下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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