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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电光石火间,之之想起一个老英国笑话:有英人腰间中箭,旁人还要故意来调侃问他痛不痛,他答:“只有在我笑的时候。”

  也许这群人一点恶意都没有,也许是之之崩口人忌崩口碗,不管怎样,之之忽然答:“只有在我们笑的时候。”

  那班朋友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典故,立刻知道过分,马上噤声,讪讪说下次再见。

  季力说:“我们走吧。”

  吴彤拍拍之之背脊,“不要生气,人家付出的代价更大。”

  会合陈知与学人,来到街上,才发觉已下了好一阵子的雨,道路湿滑,雨丝萧萧,竟有些微凉意,不知是哪个孙悟空借来了芭蕉扇,把火焰山扇得凉快起来。

  学人说:“我去取车,你们在这里等一等。”。

  之之低下头,发觉新鞋踩在一连水的汽油虹彩里,反映出霓虹光管在黑暗中眨眼,她忽然感慨万千把订婚的喜气赶得荡然无存。

  吴彤拉拉地的手,“之之,快别这样,无论如何。我们都已是最幸福的中国人。”

  之之强笑,“我没有什么样。”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街角转出长长的队伍,一边举着横额,一边叫口号,步伐整齐地操过来。

  电视台与报纸记者紧紧追随,使行人退避三舍。

  季力说:“越来越有游行的经验了。”仍然不表同情,仍然那么讽刺。

  “这次是为什么?”吴彤问。

  季力说:“且听他们的口号。”

  带头的少壮派高声呼喊:“强行遣反,立即实施强行遣返!”

  吴彤说:“啊,他们要赶走滞港的越南难民。”

  季力冷笑一声,“相煎何太急。”

  那个队伍站停了,继续叫:“反对万宜水库建造难民营,反对政府漠视民意。”

  季力问之之:“你帮哪一边?”

  之之笑笑,没有答案,只希望学人快把车子驶到面前。

  季力说:“拖出公海,活活溺毙?也都是人类呀,何故手段残酷。”

  陈知忍不住说:“人多地窄,实难无限度收容。”

  季力恼怒地指着外甥;“小子你一天到晚与我唱反调,倒底有完没完。”

  吴彤早引以为常,笑笑同之之说:“你看他俩多好,有来有往有消遣。”

  之之意与阑珊,只是不响。

  学人的车子终于来了,大家争着上座。

  季力自称腿长,坚持坐前边,一路与陈知吵吵闹闹返到家门。

  之之静静坐着,看到车子玻璃窗上洒满水珠,亮晶晶似星光灿烂。

  到了陈宅,学人刚刚好把父母接走,大家在门口热烈话别。

  “到悉尼来玩。”

  “一定一定!”

  “再见珍重。”

  “不送不送。”

  之之卸了妆,换上睡衣,正打算看小说,季庄进来,轻轻掩上门,叮嘱道:“年底有假期,我们陪你到悉尼去结婚。”

  这么快?之之一时茫然。

  季庄补一句,“你爹想顺便到澳洲看看环境。”

  之之点点头。

  季庄稍觉不安,像是利用了女儿,随即说:“之之,你一直是好孩子。”

  见之之嘴角挂着谈谈笑意,没有言语,便回转自己睡房。

  之之继续读小说,一直到全家都睡稳了,才起床下楼。

  她先留张字条给家务助理:明日请做八宝豆瓣酱拎到医院去给李太太。

  然后走到祖母的藤椅上坐下,享受天井外的白兰花香。

  之之轻轻自言自语:“伤处痛不痛?只有在我笑的时候。”

  照说她不应笑,但之之偏偏仰起头,大笑起来。

  然后痛得面无人色,落下泪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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